宮詞一百首（其一）

王　建①

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

自是桃花貪結(jié)子，錯教人恨五更風。

【注釋】

①王建（約767—約830）：字仲初，潁川（今河南許昌）人。家貧，從軍走馬十三年，居鄉(xiāng)則“終日憂衣食”，四十歲以后，“白發(fā)初為吏”，沉淪于下僚，任縣丞、司馬之類，世稱王司馬。他寫了大量的樂府，同情百姓疾苦，與張籍齊名。有宮詞百首非常著名。《全唐詩》存詩六卷。

【詩本事】

詩人有《宮詞》共百首，據(jù)說素材全來自作內(nèi)侍的宗人王守澄。

【賞評】

這首詩寫桃花亂落的暮春清晨，一位宮女盤桓芳樹下的惜花之情。“樹頭樹底覓殘紅”，一夜之間，樹頭是“眼穿仍欲稀”，樹底自然已胭脂滿地。“一片西飛一片東”，樹上花仍落著，南北東西各飄零；而樹下徘徊的人，不正與這四散飄零的花瓣有著相同命運？“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她不禁怨恨起夜來風雨致使落花狼藉，卻又想到，花為把一春美麗做成豐盈果實，只怕是有意而落。相較之下，自己的青春、才情、美貌與志意全部落空，她也是一朵風雨相摧、飄零無主的落花，只是永沒有結(jié)果的希望。這時她不免有些埋怨落花無情，甚至有點羨妒。

這首詩寫惜春情緒而別開生面，暗示出宮廷女子的人生缺憾；音調(diào)緩長，似有無限怨愁蘊涵其中，是一篇好的宮怨作品。

【詩評選輯】

①宋·吳幵《優(yōu)古堂詩話》：陳輔之《詩話》記荊公喜王建《宮詞》：“樹頭樹底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自是桃花貪結(jié)子，錯教人恨五更風。”韓子蒼反其意而作詩送葛亞卿曰：“劉郎底事去匆匆，花有深情只暫紅。弱質(zhì)未應(yīng)貪結(jié)子，細思須恨五更風。”

②宋·楊萬里《誠齋詩話》：五七字絕句，最少而難工，雖作者亦難得四句全好者。……“樹頭樹尾覓殘紅，一片西飛一片東。自是桃花貪結(jié)子，錯教人恨五更風。”韓云：“昨夜三更雨，臨明一陣寒。薔薇花在否，側(cè)臥卷簾看。”介甫云：“水際柴門一半開，小橋分路入青苔。背人照影無窮柳，隔屋吹香并是梅。”東坡云：“暮云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zhuǎn)玉盤。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四句皆好矣。

③明·謝榛《四溟詩話》：詩有四格，曰興，曰趣，曰意，曰理。太白《贈汪倫》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興也。陸龜蒙《詠白蓮》曰：“無情有恨何人見，月曉風清欲墮時。”此趣也。王建《宮詞》曰：“自是桃花貪結(jié)子，錯教人恨五更風。”此意也。李涉《上于襄陽》曰：“下馬獨來尋故事，逢人惟說峴山碑。”此理也。悟者得之，庸心以求，或失之矣。

④清·翁方綱《石洲詩話》：其詞之妙，則自在委曲深摯中別有頓挫，如僅以就事直寫觀之，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