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郎

辛延年

【原文】

昔有霍家[1]奴，姓馮名子都。

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2]。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壚[3]。

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

頭上藍田[4]玉，耳后大秦珠。

兩鬟何窈窕，一世良所無。

一鬟五百萬，兩鬟千萬余。

不意金吾子，娉婷過我廬[5]。

銀鞍何煜燴，翠蓋空踟躕[6]。

就我求清酒，絲繩提玉壺。

就我求珍肴，金盤膾鯉魚。

貽我青銅鏡，結我紅羅裾。

不惜紅羅裂，何論輕賤軀。

男兒愛后婦，女子重前夫。

人生有新故，貴賤不相逾。

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區[7]。

【注釋】

[1]霍家：指西漢大將軍霍光之家。

[2]酒家胡：指賣酒的少數民族女子，因兩漢通西域以來，西域人有居內地經商者。

[3]當壚（lú）：守壚賣酒。壚，舊時酒店里安放酒甕的土臺子，亦指酒店。

[4]藍田：地名，在長安東南三十里。古代藍田以出產美玉出名。

[5]不意：沒有料想到。金吾子：即執金吾，是漢代掌管京師治安的禁衛軍長官。這里是語含諷意的“敬稱”。娉婷：形容姿態美好，這里指豪奴為調戲胡姬而做出婉容和色的樣子前來酒店拜訪。

[6]煜燴：光彩照射的意思。翠蓋：代指飾有翠羽的馬車。空：等待，停留。

[7]私愛：即單相思。區區：意謂拳拳之心，懇摯之意。

【作者介紹】

辛延年（公元前220—？），秦漢著名詩人，生平不詳。作品存《羽林郎》一首，為漢詩中優秀之作。

【賞析】

羽林郎，漢代所置官名，本是皇家禁衛軍軍官，后為樂府曲名。此詩始見于《玉臺新詠》，《樂府詩集》將它歸人《雜曲歌辭》，與《陌上桑》相提并論，譽為“詩家之正則，學者所當揣摩”（費錫璜《漢詩總說》）。詩中描寫的是一位賣酒的胡姬，義正詞嚴而又委婉得體地拒絕了一位權貴家奴的調戲，譜寫了一曲反抗強暴凌辱的贊歌。朱乾《樂府正義》疑此詩為諷刺竇憲兄弟。東漢和帝時，外戚竇憲為大將軍，權傾朝野，聲勢顯赫，尤以任執金吾的弟弟竇景掌管羽林軍，橫行京師，縱容部下搶奪民財，百姓避之如仇寇，痛恨之極，故借霍氏喻竇氏。

全詩可分四部分：首四句介紹人物，敘述故事的梗概；次十句另換筆墨，塑造美妙少女胡姬的形象；再十句寫霍家奴死皮賴臉纏住少女胡姬，并動手動腳非禮的經過；末八句寫胡姬反抗，霍家奴自討沒趣的狼狽。

這首詩在立意、結構和描寫手法上，與《陌上桑》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漢樂府中，此與《陌上桑》為姊妹篇。《陌上桑》寫農村陌上桑間，此寫城市酒壚；《陌上桑》寫太守，此寫霍家奴；都是民間女子反抗權貴凌辱，伸張人間正義的故事。從表現手法上看，兩者都用夸張鋪陳的方法，正面描寫，側面烘托，既歌頌女主人公的善良美麗，又贊美她們的機智敏捷，膽略過人。只是《陌上桑》的故事性更強，對女主人公的容貌服飾、語言和性格沖突的描寫也更夸張詼諧，表現了濃郁的民歌特點；此詩敘述較多，結構勻稱，句式整齊，音調協和，文人氣較重，可以視為文人學習民歌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