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升
暮春
沈水香銷夢半醒。斜陽恰照竹間亭。戲臨小草書團扇, 自揀殘花插凈瓶。 鶯婉轉,燕丁寧,晴波不動晚山青。玉人只怨春歸去,不道槐云綠滿庭。
這首詞是寫棄婦的孤凄悲苦的。上闋描述棄婦夢牽魂縈的舉止形態,反映了她思緒的紛亂。一炷沉香燃盡,滅煙斷裊,這時她似醒若夢,依然陷入在無法擺脫的煩惱之中。且看,斜射的夕陽正照耀著竹林間的亭臺,不由地使這位女主人公分外覺得清冷寂寞。于是,她磨硯握管,攤開團扇書寫起來,以便排遣郁積于胸中的空虛,抒發被丈夫遺棄的痛恨。她揀拾起飄零的殘花,插入到凈水瓶內,好不令人傷感! 下闋描述棄婦滿腔的幽怨,反映了她內心的苦悶。暮春里仍可聞黃鶯鳴囀,燕鳥啼叫,夕照中仍可見晴空波光,晚山青翠,但孤身女子,哪里還會從積極的方面去領略到這些自然景象呢!她有挽不住春天歸去的腳步的慨嘆,卻沒有春色猶在春不老的感受。
全詞語意深婉,韻味綿遠。詞題冠以“暮春”,其命意是為了表現詞中人物傷春的感情,但它并不憑借花褪殘紅的直描融情入景,而著重在人物哀怨的心理動態的揭示上,不言“暮”而“暮”字灼然于目。首先,用正面映襯的手法,以顯露人物的心影。她積思成夢,一覺醒來,夢境未消,神情恍惚,故曰“半醒”。她只有夢中才得重溫舊日與丈夫的歡愛,因此夢醒之后一瞥“斜陽恰照竹間亭”,時近黃昏,驀地感到沉寂悵惘。竹間亭,也許就是她過去與丈夫同游的場所,如今人去亭空,她的這種被棄無依的苦痛沒有誰能與之共喻。這是由眼前光景映襯了她郁郁朱歡的隱衷。她在百無聊賴的情況下,“戲臨小草書團扇”。這里運用了西漢女文學家班婕好寫的《怨歌行》(見《文選》),亦稱《團扇歌》的典故:“常恐秋節至,涼飚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謂秋涼后,扇即棄置一旁,比作被棄的婦女。她身似秋扇,命薄運蹇。這是由秋扇見捐映襯了她遭到冷落的不幸。她想到一朝春盡紅顏老,于是她“自揀殘花插凈瓶”。“自揀”,是她惜花自憐的精神寄托,而“凈瓶”又是她高潔貞靜的暗示。她無辜被棄,自比殘花,感懷青春的易逝。這是由落紅拾插映襯了她憐花憐己的悲愴。其次,用反面烘托的手法,以突出人物的憂郁。盈耳的鶯啼燕語,滿目的青山綠樹,是“暮春”不“暮”的客觀環境,本應令人神怡,可是她卻觸動了悲懷,引不起任何歡快的興致。這是由樂景烘托了哀情,更見出她的傷心之深。她既因被人遺棄而感此身何寄,又因年光如流而嘆青春難再,有著美女遲暮之戚戚,這才是詞題“暮春”的真正涵義。“玉人只怨春歸去,不道槐云綠滿庭”,她讓“怨”填塞了心海,盡管庭院里槐樹如蔭,枝密如云,又怎么能叫她娛目潤心呢?“只怨”與“不道”構成了她感情的對比,在情景截然中,一經烘托出她的消沉抑郁,尤令人倍覺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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