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城南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 “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斗死,駑馬徘徊鳴。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愿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戰城南》是一首詛咒戰爭,哀悼陣亡將士的民歌。屬樂府《鼓吹曲辭》,乃《漢鐃歌十八曲》之一。大約為西漢時期的作品。
“詩言志”。自古詩人注重感情,借詩言志。此篇敘戰陣之事的民歌,正是帶著一腔熱淚、滿懷義憤,生動地再現了兩千多年前一場激戰后尸橫遍野的慘景,憤怒地控訴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字字句句都凝結著陣亡將士的血和淚,那哀怨的情調,具有撼人心魄、催人淚下的感人力量。全詩可分四層意思:
第一層從“戰城南”到“腐肉安能去子逃”。作為敘事詩,一開始即點明了戰爭發生的地點: “戰城南,死郭北。”城南、郭北是互文見義。言城南、城北都發生激戰,到處都是戰死之人。將士們轉戰城南城北,幾番廝殺卻敵后,終于為國捐軀,尸拋荒野之中。可悲的是,生前殺敵立功,死后無人埋葬,反而成了烏鴉的口中美食,真是人間悲慘的一幕。此中一個“可”字,表現了詩人的憤激之情。清人李因篤說: “可字下得慘甚。”道出了詩人作詩之旨。這是無聲的怨怒,無淚的悲痛。目睹烏鴉搶食將士們尸體的慘景,詩人悲痛至極,忽生奇念:可否讓烏鴉為客死異鄉的將士們舉行招魂葬禮?于是他用擬人法和烏鴉對話: “為將士哭嚎吧!他們戰死荒野,諒必無人埋葬,你們(烏鴉)先為他們招魂后,再吃它的肉體也不遲。難道腐爛的尸體還能逃離你們之口嗎?”
按照我國古代風俗,對新死之人,都要舉行招魂之禮,招魂時且哭且說,謂之嚎。此詩的“豪”通嚎。請烏鴉為人招魂,于情理不通,可正是這種不通之理,恰成不同凡響的藝術效果,有鬼斧神工之妙。人不能為之而使鳥獸為之,于荒誕之中,寓含難言之慟,從而更加重了詩句的悲劇色彩。
第二層從“水深激激”到“駑馬徘徊鳴”。詩人的視線由人轉到周圍的景物,眼前出現了一幅荒涼凄楚的景象:清冷的流水,昏昧幽寂的茫茫葦叢;泯無人跡的戰場上,驃悍的駿馬戰死了,只剩幾匹受傷的劣馬漫無目的地游蕩著,似乎在尋找它們死去的主人,又似乎為自己的命運發出幾聲悲鳴。 “梟騎”即驍騎,駑馬指劣馬或是受傷的戰馬。此處以馬喻人,英勇的戰士犧牲了,庸碌之人還在偷生。唐代大詩人李白的《戰城南》中有“野戰格斗死,敗馬號鳴向天悲”正是此景寫照。這里疊字的運用恰到好處。 “激激”的水聲反襯出戰場的寧靜死寂;蒲葦的“冥冥”之色更加重了蒙眬、黑暗的格調。從河水、蒲葦到梟騎、駑馬無一處寫人,然無一處不寄托詩人對死難將士的深沉懷念。戰爭是空前的慘烈,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不僅是戰場上的死亡。第三層從“梁筑室”到“愿為忠臣安可得”。正是反映了戰后余波罩在人們頭上的陰影。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憤怒指責了連年戰爭不僅給人民帶來深重的災難,并使整個社會動蕩不安。 “梁”即橋梁,川梁可通南北,筑室其上,嚴重阻礙了交通。人們無法南來北往,生活極為不便。由交通問題,自然聯系到農業生產。在此種混亂的情況下,百姓何以耕作呢?詩人似乎是站在君主的立場上發問: “禾黍不獲君何食?”問得有力,問得巧妙。戰爭不息,農物不獲,百姓餓殍遍野,君主您又能享用什么呢?問的是君主,實則替百姓喊出不平之聲。不容辯駁,連續發問: “愿為忠臣安可得?”這種貌似盡忠的諫言,實乃對君主的譴責、指斥。一句比一句含蓄、深沉、有力。
最后一層從“思子良臣”到“暮不夜歸。”這里似虛而實。表達了對戰死者的深深懷念。 “子”即良臣。同指死去的將士們。一個“誠”字寄托了詩人無限的深情。良臣之所以值得思念,是這些國家的好兒男,早晨出征時還是生龍活虎一般,傍晚卻不見他們回還。將士們哪里去了?不禁使人想起野死不葬烏可食的戰場。 “可憐無定河邊骨,曾是深閨夢里人”這種聯想與開篇的寫實遙相呼應,更加引起人們的深思,激起對發動戰爭造成悲劇的統治者的無比仇恨。
《戰城南》在藝術上獨具特色。以靜寫動,以景照人。他不直接寫戰爭的殘酷激烈,卻處處顯出刀光劍影、激烈廝殺的痕跡;詩中無一處寫人的活動而處處離不開人的真情實感。全詩有點有面,點面結合。借敘事以抒情,借寫景而塑造深邃的意境。此篇著墨不多,融匯了豐富的內容,凝聚了深刻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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