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懷詩八十二首
(其八)
灼灼西隤日,余光照我衣。
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
周周尚銜羽,蛩蛩亦念饑。
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
豈為夸譽名,憔悴使心悲。
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
黃鵠游四海,中路將安歸。
此詩原列第八。阮籍本是一位倜儻非凡、胸懷濟世大志的人,然而,在這首詩里,卻唱出了“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這樣低沉的調子。豈不與自己的素心相抵牾?其實,他說的乃是激憤之語。
詩的開篇,詩人以“隤日”、 “余光”、 “回風”、 “寒鳥”等意象,創造了一個日暮天寒、凄清無依的意境。這個意境是他從對時代的真實感受出發,從自己的遭遇出發創造出來的,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讀者可以從中感受到時代的脈跳。曹魏末年,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黑暗的時代。司馬氏專權,對敢于反對他的人橫加虐殺。阮籍作為司馬氏集團的不合作者,自然感到時代如薄近西山的落日,只有失去炎熱的余光照射著人間。而自己瑰麗的人生理想被嚴酷的現實打破,還時時可能罹罪,所以,自己就如同那凜冽飄搖的旋風中無處棲身的寒鳥。
但是,寒鳥還知道在酷寒中相親相依,其他鳥獸也都各有其生存的辦法,即所謂“周周尚銜羽,蛩蛩亦念饑”。周周,鳥名。《韓非子·說林》中說它重首而屈尾,到河里飲水必然顛撲,于是,銜著自己的羽毛就可以安穩地飲水。蛩蛩,獸名。《爾雅·釋地》說它前足象鹿,后足象兔,奔跑迅速,但因為前足高吃不到草。而另有一種獸名叫蟨,前足象鼠,后足象兔,便于吃草卻又跑不快。于是,二獸配合,蛩蛩以求美草,就解決了饑餓問題。阮籍詩多用比興。前四句興起,烘托時代的氛圍;后二句設比,說鳥獸各為生存而謀慮。以下方轉入現實的議論: “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先從反面說起。當路子,泛指當仕路者,即為官作宦的人。磬折,形容彎著身體象磬一樣。二句說那些居官戀位的人,只知畢恭畢敬地一味追隨權勢,根本不考慮退路,反倒不如鳥獸,簡直令人難以理解! “豈為夸譽名,憔悴使心悲”二句聯結“當路子”和作者自己,起承上啟下的作用。意思是說,怎么能為了那華而無實的虛名,使得自己形容憔悴、心情悲悔?以下四句正面表明自己的態度:寧可跟著燕雀一起低回徜徉,也不愿追隨黃鵠展翅高飛。黃鵠雖然可以一舉沖天、翱翔四海,然而,一旦風云變幻,正飛在中途將到哪里去安身呢?這不僅是一個日暮途窮的時代,也是一個“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的時代。詩人既不能振翼高飛,又不愿同流合污,心境是悲苦的。萬斛感情只能作此激憤之詞,詩情中含有睿智的沉思。據《晉書》本傳記載,曹爽輔政的時候,曾召阮籍為參軍,籍以疾辭,屏居田里,可能即是此詩的本事或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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