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小戎》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詩經·秦風
小戎俴收①, 五楘梁辀②。 游環脅驅, 陰靷鋈續③。
文茵暢轂,駕我騏馵④。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四牡孔阜, 六轡在手。 騏是中⑤,騧驪是驂⑥。
龍盾之合,鋈以觼軜⑦。言念君子,溫其在邑。
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俴駟孔群, 厹矛鋈錞⑧。 蒙伐有苑, 虎韔鏤膺⑨。
交韔二弓, 竹閉緄縢⑩。 言念君子, 載寢載興。
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這首詩的主題,一是贊美秦國西征的軍容和裝備,一是思念從征在外的英雄丈夫,二者交織在一起,組成一首豪邁而誠摯的樂章。
“小戎”是士兵乘坐的車子。古時行軍,將帥所乘之車走在前面,叫元戎;士兵所乘之車走在后面,叫小戎。詩以小戎為題,表明它是對戰士的頌歌。古代學者認為,此詩可能作于東周初期秦襄公時,作者顯然是一位女子,而她的丈夫則可能是一位武士或下級軍官。
全詩共三章,每章十句。
第一章大意是,士兵的車廂淺又淺,五束皮箍裝飾車轅。皮環皮套控制驂馬,車上的繩梢套著白銅圈,虎皮坐墊長軸承,駕著那匹青驄馬和“雪里站”。想念我的好丈夫,他溫和純潔像玉一般。他住在戰場的木板房里,使我思念得心情煩亂。
第二章大意是,四匹公馬高又大,六條韁繩手中牽。花馬紅馬來駕轅,黃馬黑馬在兩邊。龍紋盾牌扣在車上,白銅燦燦裝飾轡繩和車環。想念我的好丈夫,他溫和純潔駐在邊關。何年何月是歸期,叫我怎么不思念。
第三章大意是,四匹披著薄甲的馬整齊協調,三刃長矛用白銅鑲嵌著柄梢。雜紋盾牌繪著美麗彩畫,虎皮的弓囊鏤金的馬肚兜。兩張弓交叉放在弓袋里,竹制的弓架系著絲繩扣。想念我的好丈夫,時睡時醒真煩惱。我那安靜穩重的好丈夫,聰明練達名聲好。
西周末東周初,西戎強大,征伐不休,不但世為秦患,而且曾經殺幽王而亡西周。秦襄公振軍整武,長期與西戎對峙,最后死在征戰途中。他所進行的這場戰爭,既是為了捍衛秦國的安寧,也有利于保護先進的中原地區免遭落后的西戎的侵擾,因而是正義的,得到人民的擁護。《小戎》這首詩就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產生的。作者熱情贊揚出征的軍隊,極力描寫兵車如何的華美,戰馬如何的漂亮,武器如何的精良,軍人具有如何美好的品質。矜夸之情,溢于言表,洋溢著強烈的自豪感,反映出當時秦國國勢軍力的強盛和秦民尚武好戰的積極進取精神。正如劉玉汝《詩纘緒》所說的:“秦人強悍尚勇敢,又值犬戎之變而事戰斗,其平居暇日所以備其車馬器械,以備戰伐之用者,無不整飾而精致,故家人婦女亦皆習見而熟知之。”古代描寫從軍和思婦之詩,大多嘆其辛勞,苦其怨曠。《小戎》卻不是這樣,而是贊美軍備和軍人,也就是肯定和支持戰爭。這樣的詩篇在先秦和漢魏六朝時期是不多見的,只是到了初盛唐詩人的筆下才大量出現。《毛詩序》以為此詩是“美襄公也”,鄭玄箋說:“國人夸大其車甲之盛,有樂之意也。婦人閔其君子,恩義之至也。作者敘內外之志。所以美君政教之功。”這種解釋未免牽強。還有人(如何楷、鄒兆敏)以為是秦君念其大夫征伐之詩,更屬附會,今人有說是一曲愛國主義的頌歌,庶幾近之。但這只是主題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它又是一首特殊的愛情詩。作者一再表示,自己的“君子”、“良人”的性情、品德、知識,修養如何的好,他如今從軍在邊塞,自己如何如何的苦苦思戀不已。這種情調和后世所謂室思詩、閨怨詩也有所不同。作者沒有把服役看成一種痛苦的災難,而是義無反顧地支持國家進行征戰,支持丈夫服兵役。對勝利似乎很有信心,沒有絲毫的悲觀和怨艾,也沒有去猜想征戰生活的艱苦,仿佛一切不在話下。詩中提到“在其板屋”,漢代學者已指出,隴西多森林,邊民多以木板筑屋。可見這句話并不意味著居住條件很差。至于“溫其在邑”,有人解釋為在敵邑,或在國都,其實就是在邊域,不管怎樣講,都不包含孤獨凄涼之感。這和后世一些從軍行、思婦詞中經常出現的景物是大異其趣的。我以為這是《小戎》一詩最大特色所在。
全詩三章,看似復沓,其實各有側重,而又互相銜接。“一章言車,而駕我騏馵,豫以起次章之馬。二章言馬,而龍有之合,鋈以觼,既以起卒章之兵器,又以終首章之兵車。 三章言兵器,而俴駟孔群,復蒙上章以言,以章法錯綜之妙也。”(顧廣譽《學詩評說》)通篇用賦法,排列鋪陳,細致周詳,開后世民歌盛夸器物之先何。“前半章詠物,以古奧勝;后半章詠情,以蘊藉勝,好整以暇,有疏有密。”(吳闿生《詩義會通》)前半章“斷連整錯有法,骨方神圓,周《考工》、漢《饒歌》并為一體。”后半章“參以二三情語,便通體靈動。極鋪張處,純是一片摹想也。”(李九華《詩經評注》)全詩基本上是民歌體,但其語言顯然經過一定加工,在遣詞用字造句方面,力求音韻協調,大致兩句一押,讀來鏗鏘有力,節奏感強,在當時肯定是可以入樂的。還講究字詞色彩,鮮明醒目。注重器物描摹,精雕細繪,雖有夸張,而不失真實。有些字令人也許覺得生僻,在當時說不定是秦地方言口語。鐘惺說:“雖是文字艱奧,亦由當時人曉得車制,即婦人女子觸目沖口,皆能成章。車制不傳,而此等語始費解矣。”(《毛詩解》)可見,它和后來某些漢賦作家故意羅列奇字僻詞以示淵博的作風有質的區別。從風格看,每章前六句雄健剛勁,精嚴緊湊;后四句平易舒緩,纏綿悱惻,柔情蜜意,反復陳說,然而真篤自然,直截坦率,較之“二南”、鄭衛情歌多托比興于草木魚鳥的委婉風格,別有一番情趣。也許是秦民氣質不同于東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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