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友處世篇
交友拜師首要專一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二十三日接到諸弟信,系臘月十六日在省城發,不勝欣慰。四弟女許朱良四姻伯之孫,蘭姊女許賀孝七之子,人家甚好,可賀。惟蕙妹家頗可慮,亦家運也。
六弟、九弟今年仍讀書省城羅山兄處,附課甚好。既在此附課,則不必送詩文于他處看,以明有所專主也。凡事皆貴專。求師不專,則受益也不入;求友不專,則博愛而不親。心有所專宗,而博觀他途以擴其識,亦無不可;無所專宗,而見異思遷,此眩彼奪,則大不可。羅山兄甚為劉霞仙、歐曉岑所推服,有楊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則其可為師表明矣,惜吾不得常與居游也。
在省用錢,可在家中支用(銀三十兩則夠二弟一年之用矣,亦在吾寄一千兩之內)。予不能別寄與弟也。
我去年十一月廿日到京,彼時無折差回南,至十二月中旬始發信,乃兩弟之信罵我糊涂。何不檢點至此?趙子舟與我同行,曾無一信,其糊涂更何如!余自去年五月底至臘月初未嘗接一家信。我在蜀可寫信由京寄家,豈家中信不可由京寄蜀耶?又將罵何人糊涂耶?凡動筆不可不檢點。
陳堯農先生信至今未接到。黃仙垣未到京。家中付物,難于費心,以后一切布線等物,均不必付。
九弟與鄭、陳、馮、曹四信,寫作俱佳,可喜之至。六弟與我信字太草率,此關乎一生福分,故不能不告汝也。四弟寫信語太不圓,由于天分,吾不復責。
余容續布,諸惟心照。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
【譯文】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二十三日接到弟弟們于臘月十六日在省城寄出的來信,心里十分欣慰。信中說,四弟的女兒許配給朱良四姻伯的孫子,蘭姐的女兒許配給賀孝七的兒子,這兩戶人家都很好,實在是可喜可賀之事!遺憾的是惠妹家的情況實在令人憂慮,這也是家運啊。
六弟、九弟今年仍舊在省城羅山兄那里讀書,這很好。既然在那里讀書,就不必再將詩文送到其他老師那里看,以表明心有所專。凡事都貴在專一。若尋求老師不專一,那么受益也不會有多深;若結交朋友不專一,那么感情就會很平淡,就不會很親近。心里有專一的宗旨,進而博覽群書、廣交朋友,來增長見識,也是無可非議;心里沒有專一的宗旨,就會見異思遷,變來變去,那就大錯特錯了。劉霞仙、歐曉岑對羅山兄很是推崇佩服,楊生(名任光)也能隨口說出他的大致情形。由此可見,他為人師表是毋庸置疑的,可惜我不能常常和他一起交流切磋。
至于兩個弟弟在省城的費用,可由家中支用(三十兩銀子就夠兩個弟弟一年的用度了,這也在我寄回家的一千兩內)。我就不再另外寄錢給你們了。
我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到達京城,那時沒有信差回湖南,到十二中旬才發信,結果兩個弟弟來信罵我糊涂。為何這樣不檢點?趙子舟和我同路,一封信也沒有寫,那他的糊涂更如何?就是我從去年五月底到十二月初未曾接到一封家信,我在四川可以寫信由京城寄回家里,難道家里就不可以寫信由京城寄到四川嗎?那又該罵誰糊涂呢?凡是動筆,不可不檢點。
陳堯農先生的信至今沒有收到。黃仙垣也沒有到京。家里托人帶東西到京,實在太麻煩,以后一切布線等東西,均不必托人捎帶。
九弟寫給鄭、陳、馮、曹的四封書信,書法文筆都很好,真是可喜。只是六弟寫給我的信,字跡太潦草,這關系到一個人一生的福分,因此不能不告訴你。四弟寫信,語言太不圓熟,這和天分有關,所以我也不再責備你。
余容續布,諸唯心照。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正月二十六日
良師益友須常親近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曾寫信交折弁帶回,想已收到。十七日朱嘯山南歸,托帶紋銀百兩、高麗參一斤半、書一包計九套。
茲因馮樹堂南還,又托帶壽屏一架,狼兼毫筆二十枝,鹿膠二斤,對聯條幅一包(內金年伯耀南四條,朱嵐暄四條,蕭辛五對一幅,江岷山母舅四條,東滌舅父四條,父親橫批一個,叔父折扇一柄),乞照單查收。前信言送江岷山、東海高麗參六兩,送金耀南年伯參二兩,皆必不可不送之物,唯諸弟稟告父親大人送之可也。
樹堂歸后,我家先生尚未定。諸弟若在省得見樹堂,不可不殷勤親近。親近愈久,獲益愈多。
今年湖南蕭史樓得狀元,可謂極盛。八進士皆在長沙府。黃琴塢之胞兄及令嗣皆中,亦長沙人也,余續具,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
【譯文】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我曾寫了一封家信,交給折差請他帶回,估計已經收到了吧。十七日,朱嘯山回湖南,我順便托他帶回一百兩銀子,一斤半高麗參,一包書共計九套。
現在馮樹堂也回湖南,我又托他帶回一架壽屏,二十枝狼兼毫筆,二斤鹿膠,一包對聯、堂幅(其中,金年伯耀南四條,朱嵐暄四條,蕭辛五對一幅,江岷山母舅四條,東海舅父四條,父親橫批一個,叔父折扇一柄),希望照單查收。前不久的信上說送江岷山、東海高麗參六兩,送金耀南年伯參二兩,都是一定不可不送的,只是弟弟們要稟告父親大人再送。
樹堂回去后,我家老師還沒有定。弟弟們倘若在省城遇見樹堂,一定要殷勤親近。親近的時間越長,獲得的教益就越多。
今年湖南蕭史樓得了狀元,可說極盛。八個進士都在長沙,黃琴塢的胞兄及其兒子都考中,也是長沙人,其余的以后再寫。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
交友需要勤加往來
【原文】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
二月十一接到第一、第二號來信。三月初十接到第三、四、五、六號來信,系正月十二、十八、二十二及二月朔日所發而一次收到。家中諸事,瑣屑畢知,不勝歡慰!祖大人之病竟以服沉香少愈,幸甚!然予終疑祖大人之體本好,因服補藥大多,致火壅于上焦,不能下降,雖服沉香而愈,尚恐非切中肯綮之劑,要須服清導之品,降火滋陰為妙。予雖不知醫理,竊疑必須如此,上次家書亦曾寫及,不知曾與諸弟商酌否?丁酉年祖大人之病,亦誤服補劑,賴澤六爺投以涼藥而效,此次何以總不請澤六爺一診?澤六爺近年待我家甚好,即不請他診病,亦須澄弟到他處常常來往,不可太疏,大小喜事宜常送禮。
堯階即允為我覓妥地,如其覓得,即聽渠買,買后或遷或否,仍由堂上大人作主,諸弟不必執見。
上次信言予思歸甚切,囑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頃奉父親手書,責我甚切,兄自是謹遵父命,不敢作歸計矣。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與其叔及江岷樵住張相公廟,去我家甚近。翌臣即住我家,樹堂亦在我家入場,我家又添二人服侍李、郭二君,大約榜后退一人,只用一打雜人耳。
筠仙自江西來,述岱云母之意,欲我將第二女許配渠第二子,求婚之意甚誠。前年岱云在京,亦曾托曹西垣說及,予答以緩幾年再議。今又托筠仙為媒,情與勢皆不可卻。岱云兄弟之為人與其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一一目擊。煩九弟細告父母,并告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或對或否,以便答江西之信。予夫婦現無成見,對之意有六分,不對之意亦有四分,但求直大人主張。九弟去年在江西,予前信稍有微詞,不過恐人看輕耳,仔細思之,亦無妨礙,且有莫之為而為者,九弟不必自悔艾也。
碾兒胡同之屋東,四月要回京,予已看南橫街圓通觀東間壁房屋一處,大約三月尾可移寓,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教習門生汪廷儒),比碾兒胡同狹一小半,取其不費力易搬,故暫移彼。若有好房,當再遷移。黃秋農之銀已付還,加利十兩,予仍退之。周子佩于三月三日喜事。正齋之子竟尚未歸。黃茀卿、周韓臣聞皆將告假回籍,茀卿已定十七日起行。劉盛唐得瘋疾,不能入闈,可憐之至。袁漱六到京數日,即下園子用功。其夫人生女僅三日即下船進京,可謂膽大。周荇農散館,至今未到,其膽尤大。曾儀齋(宗逵)正月廿六在省起行,二月廿九日到京,凌笛舟正月廿八起行,亦廿九到京,可謂快極,而澄弟出京,偏延至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無定如此。
新舉人復試題,“人而無恒,不知其可”二句,賦得“鸧鹒”得“鳴”字,四等十一人,各罰停會試二科,湖南無之。我身癬疾,春間略發而不甚為害;有人說方,將石灰澄清水用水調桐油擦之,則白皮立去,如前年擦銅綠膏。予現二三日一擦,使之不起白皮,剃頭后不過微露紅影(不甚紅),雖召見亦無礙,除頭頂外,他處皆不擦,以其僅能濟一時,不能除根也,內人及子女皆平安。
今年分房,同鄉僅恕皆,同年僅松泉與寄云大弟,未免太少。余雖不得差,一切自有張羅,家中不必掛心。今日余寫信頗多,又系馮、李諸君出場之日,實無片刻暇,故予未作楷信稟堂上,乞弟代為我說明,澄弟理家事之間,須時時看《五種遺規》,植弟、洪弟須發憤讀書,不必管家事。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初十日
【譯文】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李洪二弟左右:
二月十一日接到第一、第二號來信。三月初接到第三、四、五、六號來信,分別是正月十二、十八、二十二及二月朔日發出的,我這里一次就全都接到了。最近家里發生的大小事情,我全都知道了,非常高興!聽說祖父大人吃了沉香以后,病竟然好了些,真幸運!但是我總是感覺祖父大人的身體本來很好,只是因為服用補藥太多,使得火壅在上焦,不能下降,雖說服用沉香好些了,恐怕這還并不是切中要害的方劑,恐怕還要服用一些清理疏導的藥,降火滋陰才是上策。雖然我不懂醫理,心里覺得肯定是這樣,上次信中也曾經提到過,不知道曾經和弟弟們商量過沒有?丁酉年祖父大人的病也是誤服補藥,依靠澤六爺下了涼藥才好,這次為什么不再請澤六爺診治一下呢?澤六爺近年來對我家很好,就是不請他診病,也要澄弟到他家常常往來,不要就此疏忽了,每逢大小喜事,更應常送禮。
堯階既然已經答應為我找好墳地,如果他找得到,就叫他買,至于買后遷與不遷,仍然由堂上大人決定,弟弟不必固執己見。
上次信中說,我想回家的心情很是迫切,囑托弟弟們征詢一下堂上大人的意見,問問他們意思如何。剛剛收到父親的親筆信,狠狠地批評了我,我當然謹遵父命,不敢再存有回家的打算了。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日到京,筠仙和他叔父以及江岷樵都住在張相公廟,離我家很近。翌臣就住在我家,樹堂也在我家入場,所以我家又找了兩個人服侍李、郭二君,估計發榜后可以辭掉一個,只留用一個打雜的。
筠仙從江西來,轉達了岱云母子的意思,想要我把二女許配給他家二少爺,求婚的態度很是誠懇。前年岱云在京城,也曾托曹西垣說起過,我的回答是等幾年再商議。如今他又托筠仙做媒,無論是從情理上還是從形勢上來看都無法再找借口推脫。再說,岱云兄弟的為人,以及他為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都是親眼所見。所以,煩勞九弟詳細稟告父母、祖父,求堂上大人作出決定,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以便早日給他答復。我夫婦沒有什么成見,答應的意思有六分,不答應的意思有四分,只求堂上大人做主。九弟去年在江西,我上次信中稍許有點責備的意思,不過是恐怕別人看輕罷了,仔細思量,也沒有妨礙,而且有無所為而為的情況,所以九弟也就不必自悔自艾了。
碾兒胡同的房東,四月要回京城,我已看了在南橫街圓通觀東間壁的一所房子,大概三月底就可以搬家了,這房子是汪醇卿的住宅(教習門生汪廷儒),比碾兒胡同的房子狹小一半,可取之處是不費力氣,容易搬家,因此暫時移居那里。倘若有好房子,可以再作打算。寅秋農的銀子已經還了,所加利息十兩,我退還了。周子佩在三月三日辦了喜事,但是正齋的兒子卻還沒有回來。聽說黃茀卿、周韓臣都要告假回鄉了,而且茀卿已經定在十七日啟程。劉盛唐不幸得了瘋病,所以無法參加這次這次科舉考試,真是讓人憐惜。袁漱六到達京城剛幾天,就開始下園子用功。他的夫人生下女兒僅僅三天就坐船進京,膽子可真夠大的。周荇農在翰林院學習期滿,到現在都還沒有來,他的膽子更大。曾儀齋(宗逵)正月二十六日自省城起程,二月二十九日到達京城,凌笛舟正月二十八日起程,也是二十九日到達京城,可以說是很快了。而澄弟離京之后,卻延至七十多天才到達目的地,人事之無定數就是這樣。
新舉人復試題目是“人而無恒,不知其可”二句,賦得“鸧鹒”,得“鳴”字,四等十一人,各罰停會試兩科,湖南沒有。我的癬疾,春天略微發作,但為害不太大;有人說了一個方子,拿石灰澄清水用水調桐油擦,白皮立刻可去,就像前年擦銅綠膏的情況一樣。我現在兩三天擦一次,使它不起白皮,剃頭后不過露點紅斑(不是太紅),即使皇上召見也沒有妨礙,除頭頂外,其他地方都不擦,因為這個方子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我的內人及子女都平安。
今年分房,同鄉只有恕皆,同年只有松泉和寄云弟,不免太少。我雖然沒有得差事,一切自有張羅,家中不必掛念。今天我寫信很多,又是馮、李諸君出場的日子,實在沒有一點空閑,因此我就沒有用楷書寫信稟告堂上,求弟弟代我告知堂上大人。澄弟在料理家事的空余時間,要時刻看看《五種遺規》。植弟、洪弟只管發憤讀書,不必理會其他家事。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初十日
切勿占人半點便宜
【原文】
澄侯、子植、寄洪三弟足下:
自四月二十七日得大考諭旨以后,二十九日發家信,五月十八又發一信,二十九又發一信,六月十八又發一信,不審俱收到否?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發信,具悉一切,欣慰之至。
發卷所走各家,一半系余舊友,惟屢次擾人,心殊不安。我自從已亥年在外把戲,至今以為恨事。將來萬一作外官,或督撫,或學政,從前施情于我者,或數百,或數千,皆釣餌也。渠若到任上來,不應則失之刻薄,應之則施一報十,尚不足滿其欲。故兄自庚子到京以來,于今八年,不肯輕受人惠,情愿人占我的便益,斷不肯我占人的便益。將來若作外官,京城以內無責報于我者,澄弟在京年余,亦得略見其概矣。此次澄弟所受各家之情,成事不說,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點便益,不可輕取人財,切記切記!
彭十九家姻事,兄意彭家發泄將盡,不能久于蘊蓄,此時以女對渠家,亦若從前之以蕙妹定王家也,目前非不華麗,而十年之外,局面亦必一變,澄弟一男二女,不知何以急急定婚若此?豈少緩須臾,恐無親家耶?賢弟從事,多躁而少靜,以后尚期三思。兒女姻緣,前生注定,我不敢阻,亦不敢勸,但囑賢弟少安毋躁而已。
成忍齋府學教授系正七品,封贈一代,敕命二軸。朱心泉縣學教諭系正八品。僅封本身,父母則無封。心翁之父母乃封也。家中現有《搢紳》,何不一翻閱?牧云一等,汪三入學,皆為可喜,嘯山教習,容當托曹西垣一查。
京寓中大小平安。紀澤讀書已至“宗族稱孝焉”,大女兒讀書已至“吾十有五”。前三月買騾子一頭,頃趙炳坤又送一頭,二品本應坐綠呢車,兄一切向來儉樸,故仍坐藍呢車。寓中用度比前較大,每年進項亦較多(每年俸銀三百兩,飯銀一百兩),其他外間進項尚與從前相似。同鄉諸人皆如舊,李竹屋在蘇寄信來,立夫先生許以教館,余不一一。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七日
【譯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足下:
自四月二十七日得知皇上大考諭旨以后,二十九日發了一封家信,五月十八日又發一封,二十九日又發一封,六月十八又發一封,不知都收到沒有?二十五日,接到澄弟六月一日所發的信,知道一切,很是欣慰。
發卷所走的各家,一半是我的老朋友,只是數次打擾別人,心里很是不安。我自從己亥年在外逢場作戲,到今天仍然感到遺憾。將來萬一做地方官,或做督撫,或做學政,以前有情于我的人,或者幾百,或者幾千,當年所作所為都成了釣魚的食餌。他倘若到我衙門來,不答應他的要求就未免過于刻薄,答應他的要求就得給他十倍的報償,還不一定能滿足他的欲望。因此我從庚子年調到京城以來,至今八年,不肯輕易接受別人的恩惠,情愿讓別人占我的便宜,斷不肯我占別人的便宜。將來倘若做了地方官,京城以內沒有人能指望我報答的人。澄弟在京城待了一年多,也都基本看見了。這一次澄弟所欠各家的情,成事不去說它,以后凡事不可占人半點便宜,不可輕易接受他人錢財,切記切記!
彭十九家姻事,兄長的意思是彭家家運已到盡頭,不能長久,這個時候,把女兒許配他家,也好比以前把蕙妹許配王家一樣。眼前,他家也不是不華麗,但十年之后,這種局面一定會變化,澄弟只有一男二女,不知為何要這么著急訂婚?難道稍微遲一刻,就怕找不到親家?賢弟做事,毛躁不冷靜,以后遇事都要三思而行。兒女的姻緣,是前生注定的,我不敢阻止,也不敢勸說,不過囑咐賢弟少安毋躁罷了。
成忍齋府學教授系正七品,封贈一代,皇上敕命二軸。朱心泉任縣學教諭系正八品,不過只是封他本人,父母沒有得到誥封。心翁的父母是承接以前的誥封。家中現有《搢紳》,為什么不看一看呢?牧云考試列一等,汪三也已經入學了,這些事情都很讓人高興。至于嘯山教習的情況,待我委托曹西垣查一查。
京城家中大小都平安。紀澤讀書已讀到“宗族稱孝焉”,大女兒讀書已讀到“吾十有五”。三個月前買了一頭騾子,不久趙炳坤又送一頭。二品官本應坐綠呢車,我向來一切簡樸,因此仍舊坐藍呢車。家中用度比過去要大,每年的收入也多些(每年俸銀三百兩,飯銀一百兩),其他外邊的收入還和以前一樣。同鄉人都照舊,李竹屋在我處寄住,宋立夫先生答應他在教館任職,其余的就不一一寫了。兄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七日
患難與共勿有遺憾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發第八號家信,交春二等帶回,并帶璧還金、史兩處銀二百二十兩,想將收到。是夕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
貴溪緊急之說確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帶勇雖非所長,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氣,其在兄處,尤為肝膽照人,始終可感!兄在外數年,獨慚無以對渠,去臘遣韓升至李家省視其家,略送儀物,又次青約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兒女兩家無相當者;將來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與之訂婚,兄信已許之矣。在吉安,望常常與之通信,專人往返,想十余日可歸也。但得次青生還,與兄相見,則同甘苦患難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簡公謂居官以耐煩為第一要義,帶勇亦能。兄之短處在此,屢次諄諄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來書,有云:“仰鼻息于傀儡羶腥之輩,又豈吾心之所樂”,此已露出不耐煩之端倪,將來恐不免于齟齬。去歲握別時,曾以懲余之短相箴,乞無忘也!
賈三《史》、《漢》、韓文二月中可看畢,三月即看《近思錄》、《周易折中》、《四書匯參》等書。一則使略知立身行己之大要,一則有益于制藝也。
李雨蒼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長處在精力堅強,聰明過人,短處即在舉止輕佻,言語易傷,恐潤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溫甫弟于十一日起程,大約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九弟婦日內痊愈,業在地下照料一切。展轉床褥已歷彌月,亦由體氣素弱之故。以后再服補劑,必有大裨,弟盡可放心。余不一一。兄國藩手草。
咸豐八年二月十七日
【譯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四日寄出第八號信,交春二等人帶回來,并帶回還給金、史二人的二百二十兩銀子,估計快要收到了。當天晚上就接到弟弟于初七的來信,從信中得知一切。
貴溪緊急的說法確實嗎?近日的情況如何?次青是個非同一般的人才,帶兵雖然不很擅長,但是也有百折不撓的氣概。他在我這里的時候,最為肝膽照人,這點始終讓人欽佩!我在外邊這幾年,僅僅對他有點內疚。去年臘月派韓升到李家探視,稍微送了一點禮品,又與次青定下了親事,來表明兩家永遠通好。目前兒女沒有相當的人,將來如果他的第三個孩子是兒子,你的二女兒或者三女兒可以和他家結親,我把這個想法在信中已經和他說過了。在吉安的時候,想常常與他通信,派專人送去,往返需要十多天。只要次青能夠活著回來,與我相見,那么和我同甘苦共患難的幾個人中,還不至于留下莫大的遺憾。
過去耿恭簡公曾說,做官當以耐煩為第一重要,帶兵也是如此。我的短處就在這一點上,多次懇切地教導你的也是這一點。你在二十七日來信中說:“要我在那些傀儡羶腥們的手下做事,這哪里是我心里所愿意的?”這已經暴露了不耐煩情緒的跡象,將來恐怕難免和人發生摩擦。去年我們執手道別時,曾把我的短處受到的懲戒來作為互相遵守的箴言,希望你不要忘記。
賈三在學習《史記》、《漢書》、韓文,二月中旬可以看完,三月就看《近思錄》、《周易折中》、《四書匯參》等書。這些書一方面可以讓他懂得一些為人處世的基本道理,一方面也有益于他學習八股文。
李雨蒼將于十七日啟程去湖北,他的長處是精力充沛,智慧超群,短處就是舉止不穩重,言語容易傷人,恐怕潤公未必能看重他。溫甫弟將于十一日起程,大約三月中旬可到吉安。
九弟媳婦近幾天已經痊愈了,可以下地照料一切事務了。她這次生病臥床已經一個多月了,也是由于身體向來就虛弱的緣故。以后再服些補藥,一定會大有益處的。弟弟可以盡管放心。其余的我就不一一說了。兄國藩手草。
咸豐八年二月十七日
不可動輒笑人鄙陋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前寄一緘,想已入覽。近日江浙軍事大變,自閏月十六日金陵大營潰敗,退守鎮江,旋退保丹陽。廿九日丹陽失守,張國梁陣亡。四月初五日和雨亭將軍、何根云制軍退至蘇州。初十日無錫失守,十三日蘇州失守。目下浙江危急之至。孤城新復,無兵無餉,又無軍火器械,賊若再至,亦難固守。
東南大局一旦瓦裂,皖北各軍必有分援江浙之命,非胡潤帥移督兩江,即余往視師蘇州。二者茍有其一,則目下此間三路進兵之局不能不變。抽兵以援江浙,又恐顧此而失彼。賊若得志于江浙,則江西之患亦近在眉睫。吾意勸湖南將能辦之兵力出至江西,助防江西之北界,免致江西糜爛后湖南專防東界,則勞費多而無及矣,不知湖南以吾言為然否?
左季高在余營住二十余日,昨已歸去。渠尚肯顧大局,但與江西積怨頗深,恐不愿幫助耳。沅弟季弟新圍安慶,正得機得勢之際,不肯舍此而它適。余則聽天由命,或皖北,或江南,無所不可,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臨死之際,寸心無所悔恨,斯為大幸。
家中之事,望賢弟力為主持,切不可日趨于奢華。子弟不可學大家口吻,動輒笑人之鄙陋,笑人之寒村,日習于驕縱而不自知。至戒至囑!余本思將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字作一壽屏,為賢弟夫婦賀生,日內匆匆,尚未作就。茲先寄燕菜一匣,秋羅一匹,為弟中外稱慶。其壽屏亦準于五月續寄也。又寄去銀五十兩,袍褂料一套,為甲五侄新婚賀儀。嗣后諸侄皆照此樣,余去年寄內人信已詳之矣。弟身體全好否?兩足流星落地否?余目疾近日略好。有言早洗面水泡洗二刻即效,比試行之。諸請放心。
即問近好,并祝中外大壽。
咸豐十年四月廿四日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前幾天寄去一封信,想來已經看到。近來江浙地區軍情大變,自閏月十六日金陵大營潰敗,就退守鎮江,接著又退守丹陽。二十九日丹陽失守,張國梁陣亡。四月初五和雨亭將軍、何根云制軍退到蘇州。初十無錫失守,十三日蘇州失守。眼下浙江到了最為危急的時刻。孤城剛剛收復,無兵無餉,又無軍火器械,敵軍倘若再來進攻,恐怕也難固守。
東南局勢一旦瓦解,皖北各軍必然要有分兵增援江浙的命令,那么不是胡潤帥移督兩江,就是我前往蘇州統軍。如果二者必選其一,那么眼下這里三路進兵的計劃就不得不改變。抽調兵力來增援江浙,又恐怕顧此失彼。敵軍倘若在江浙得勢,那么江西的禍患也就迫在眉睫了。我的意見是勸湖南將能調動的兵力派到江西,協助江西防守北界,以免江西失陷后湖南再全力防守東界,那樣不但花費多而且也來不及了,不知道湖南方面是否同意我的意見?
左季高在我營中住了二十多天,昨天已經回去。他還是肯顧全大局的,只是與江西積怨很深,恐怕不愿幫助。沅弟、季弟剛剛包圍了安慶,正是得機得勢之時,也不肯舍此而向其他方面行動。我則聽天由命,或在皖北,或在江南,無所不可,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求臨死之時,心中沒有悔恨,就是大幸。
家中事務,希望賢弟盡力主持,千萬不要日漸奢華。子弟們不要學名門大族的口氣,動不動就笑話人家粗俗淺薄,笑話人家貧窮無知,日漸驕縱卻無自知之明。至戒至囑!我本來想將書、蔬、魚、豬、早、掃、考、寶八字作一壽屏為賢弟夫婦慶賀生日,但近日忙亂,還未作成。如今先寄去一匣燕菜、一匹秋羅,為弟弟慶賀。壽屏也會準時在五月續寄。又寄去五十兩銀子、一套袍褂料子,作為甲五侄兒的新婚賀禮,以后諸侄都以此為例。我去年寄給內人的信已詳細說過了。你的身體是否痊愈了?兩只腳是否利索了?我的眼病最近稍微好些了。聽說早上洗臉時用水泡上二刻鐘很有效,我準備試一試。大家請放心。
即問近好,并祝中外大壽。
咸豐十年四月二十四
不宜非議譏笑他人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二月初一日唐長山等來,接正月十四日弟發信,在近日可謂極快者。
弟言家中子弟無不謙者,此卻未然,余觀弟近日心中即甚驕傲。凡畏人、不敢妄議論者,謹慎者也;凡好譏評人短者,驕傲者也。弟于營中之人,如季高、次青、樹堂諸君子,弟皆有信來譏評其短,且有譏至兩次三次者。營中與弟生疏之人,尚且譏評,則鄉間之與弟熟識者,更鄙睨嘲斥可知矣。弟尚如此,則諸子侄之藐視一切,信口雌黃可知矣。
諺云:“富家子弟多驕,貴家子弟多傲。”非必錦衣玉食、動手打人而后謂之驕傲也,但使志得意滿毫無畏忌,開口議人短長,即是極驕傲耳。余正月初四日信中言戒驕字,以不輕非笑人為第一義。戒惰字,以不晏起為第一要義。望弟弟常猛省,并戒子侄也。
此間鮑軍正月二十六大獲勝仗,去年建德大股全行退出,風波三月,至此悉平矣。余身體平安,無勞系念。
咸豐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二月初一日這天唐長山等人到來,我就接到了弟弟在正月十四日寄出的信,在近些日子到達的信中,速度算是最快的了。
弟弟說家里子弟沒有一個不謙虛恭謹的,我看實際并不是這樣,我看弟弟近日就開始心生傲氣了。凡是敬畏別人、不敢妄加評論別人的人,都是恭謹謙和的人;凡是喜歡嘲諷評論別人短處的人,都是驕傲的人。對于營中的人,如季高、次青、樹堂各位君子,弟弟都在來信中嘲諷評論他們的短處,而且有兩三次之多。對于營中與你比較生疏的人,你都還嘲諷評論,那鄉間與你熟悉的人,就不必多說了,你對他們的鄙視和嘲諷,更是可想而知了。弟弟尚且如此,那其余的子侄們目中無人、藐視一切、信口雌黃的行徑也就可想而知了。
諺語說:“富家子弟多驕,貴家子弟多傲。”從此句來看,并不是只有錦衣玉食、動手打人才稱得上驕傲,其實只要是言語間流露出志得意滿、毫無忌憚,開口議論別人長短,就是極驕極傲了。我正月初四日的信里說戒除“驕”字,就是要以不輕易非議譏笑別人為第一要義;戒除“惰”字,就是要以不晚起為第一要義。希望弟弟常常反省自己,并且告誡子侄們謹守。
此地鮑軍于正月二十六日打了大勝仗,去年建德大股敵軍全都退出,三月的戰火,至此終于全部平息了。我近來身體無恙,無須掛念。
咸豐十一年二月初四日
有負朋友勇于改過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湖南之米昂貴異常,東征局無米解來,安慶又苦于碾碓無多,每日不能舂出三百石,不足以應諸路之求,每月解子藥各三萬斤,不能再多;望弟量入為出,少操幾次,以省火藥為囑。扎宮圖閱悉,得幾場大雨,吟、昆等管必日松矣,處處皆系兩層,前層拒城賊,后層防援賊,當可穩固無慮。少泉代買之洋槍,今日交到一單,待物到即解弟處,洋物機括太靈,多不耐久,宜慎用之。
次青之事,弟所進箴規,極是極是,吾過矣!吾過矣!吾因鄭魁士享當世大名,去年袁、翁兩處及京師臺諫尚累疏保鄭為名將,以為不妨與李并舉,又有鄭罪重,李情輕,暨王銳意招之等語,以為比前折略輕,逮拜折之名,通首讀來,實使次青難堪,今得弟指出,余益覺大負次青,愧悔無地!余生平于朋友中,負人甚少,惟負次青實甚,兩弟為我設法,有可挽回之處,余不憚改過也。
同治元年六月初三日
【譯文】
沅弟季弟左右:
湖南的米價,近來更加昂貴,非比尋常,為東征供應的米糧已經很久沒有解送來營,再加上安慶沒有足夠的碾碓,每天舂米超不出三百石,因此不足以供應各路官兵的需求。眼下每月最多解送子彈、火藥各三萬斤,不能超出這個范圍,希望弟弟量入為出,精打細算,盡量少操演幾次,以節省火藥。扎營地圖我已看過,下幾場大雨,吟、昆等地的防守一定會日漸松懈。現在到處都是兩層抵御,前一層是抵抗城里敵人,后一層是防御支援的敵人,如此應當比較穩固,暫時還不必憂慮。少泉代買的洋槍,今天收到一個單子,等貨到了立即解送弟弟營中,洋槍機括太靈,多數不耐久用,告誡將士們要慎用。
次青的事,弟弟對我的規勸,很對很對,確實是我的過失!是我的過失!我因為鄭魁士享當世大名,去年袁、翁兩處,以及京城臺諫,還多次上疏保鄭為名將,認為失守的事是與鄭、李兩人同罪的,再者,鄭罪重、李情輕,及皇上銳意招之這些話,以為比前面的奏折分量減輕了。等到拜讀了奏折了以后,才發現通篇文字,實在讓次青過于難堪。如今弟弟指出來,我愈加感覺很是愧對次青,無地自容!我生平與朋友相處,愧對別人的地方極少,但是這次實在是愧對次青。希望兩位弟弟盡力為我想辦法,如果有挽回的希望,我一定勇于改過。
同治元年六月初三日
與人交際須常省己
【原文】
沅弟左右:
初四日接二十八日信,初五日又接三十夜信,具悉一切。
二十日之寄諭(令余入覲者),初二日之復奏,均于初三日交專差帶去,想已收到。頃又得初一日寄諭,令回江督本任。余奏明病體不能用心閱文,不能見客多說,既不堪為星使,又豈可為江督?即日當具疏恭辭。余回任之說,系小泉疏中微露其意,茲將渠折片并來信抄寄弟,余回信亦抄閱。
弟信云“寵榮利祿利害計較甚深”,良為確論。然天下滔滔,當今疆吏中不信倚此等人,更有何人可信可倚?吾近年專以至誠待之,此次亦必以江督讓之。余仍請以散員留營,或先開星使、江督二缺,而暫留協辦治軍亦可,乞歸林泉亦非易易。
弟住家年余,值次山、筱泉皆系至好,故得優游如意。若地方大吏小有隔閡,則步步皆成荊棘。住京養病尤易招怨叢謗。余反復籌思,仍以散員留營為中下之策,此外皆下下也。
弟開罪于軍機,凡有廷寄,皆不寫寄弟處,概由官相轉咨,亦殊可詫。若圣意于弟,則未見有薄處,弟惟誠心竭力做去。吾嘗言:“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貳”,若甫在向用之際,而遽萌前卻之見,是貳也。即與他人交際,亦須省己之不是。弟向來不肯認半個錯字,望力改之。順問近好。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七日
【譯文】
沅弟左右:
初四接到弟弟二十八日的來信,初五又接到三十日夜的來信,得悉了一切情況。
二十日的寄諭(命我入朝覲見),初二的復奏,都在初三交由專差帶去,想來應該已經收到。剛剛又接到初一的寄諭,令我回兩江總督署擔任原職。我向朝廷奏明自己身體患病,無法用心批閱公文,更不能待客多說,既然不能擔任欽差大臣,又怎可擔任兩江總督呢?當日就寫了奏章,分條陳述,婉辭拒絕。我回到原任這個事,在小泉的奏疏中稍有提及,現將他的折稿和來信抄寄給弟,我的回信也一并抄閱給你寄去。
弟弟在信中說“寵榮對利祿利害計較太深”,確是如此。但世上蕓蕓眾生,事情紛亂無章,當今的疆吏不信任倚重這樣的人,還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可以倚重的呢?我近年誠心誠意待他,這次也必定讓他擔任兩江總督這一職。我仍請求自己以散員的身份留在營中,或者先辭去欽差、江督二職,暫時留在營中協辦治軍也可以,若要解甲歸鄉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弟弟在家住了一年多,恰逢次山、筱泉都是好友至交,因此得以閑適如意。倘若地方大官與我們小有隔閡,那我們就會步履維艱。如果辭官住在京城養病,更容易招來怨恨,滋生謗議。我反復思考,仍然覺得以散員身份留在營中為中下策,其他的都是下下策。
弟弟得罪了軍機處,所以朝中凡有廷寄,都不寫寄弟處,一概由官相轉送公文到弟弟那里,也很令人詫異。皇上對于賢弟,也沒見有減薄的表現,所以弟弟只管誠心竭力做好分內之事。我曾說過:“天道忌恨偽詐,天道忌恨自滿,天道忌恨不專一”,就像以前正受重用之時,即刻又萌發前卻后退的想法一樣,這就是“貳”了。與他人交往時,也須反省自己不對的地方。弟弟向來不肯向別人認半個“錯”字,希望以后盡力改正這個毛病。順問近好。
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七日
與權貴相交要慎重
【原文】
字諭紀澤兒:
久未聞兩江折差入京,是以未及寫信。前接爾臘月二十六日稟,本日固安途次又接爾正月初七稟,具悉一切。余自十二月十七至除夕已載于日記中,茲付回。
正月燈節以前惟初三、五無宴席,余皆赴人之召。然每日僅吃一家,有重復者輒辭謝,不似李、馬二公日或赴宴四五處。蓋在京之日較久,又輩行較老,請者較少也。軍機處及弘德殿諸公頗有相敬之意,較去冬初到時似加親厚,九列中亦無違言。然余生平最怕以勢利相接,以機心相貿,決計不作京官,亦不愿久作直督。約計履任一年即當引疾懸車,若到官有掣肘之處,并不待一年期滿矣。
接眷北來,殊難定策,聽爾與爾母熟商。或全眷今春即回湖南,或全家北來保定,明年與我同回湖南,均無不可。若全來保定,三月初即可起行。余于二十日出京,先行查勘永定河。二十七八可到保定,接印后即派施占琦回金陵,二月二十日外可到。爾將書籍交施由滬運京,即可奉母北行耳。
余送別敬壹萬四千余金,三江兩湖五省全送,但亦厚耳。合之捐款及雜費凡萬六千上下,加以用度千余金,再帶二千余金赴官,共用二萬兩。已寫信寄應敏齋,由作梅于余所存緝私經費項下提出歸款。閱該項存后路糧臺者已有三萬余金,余家于此二萬外不可再取絲毫。爾密商之作梅先生、雨亭方伯,設法用去。凡散財最忌有名,總不可使一人知(一有名便有許多窒礙,或捏作善后局之零用,或留作報銷局之部費,不可捐為善舉費)。至囑至囑。余生平以享大名為憂,若清廉之名尤恐折福也。
杜小舫所寄匯票二張,已令高列三涂銷寄回。爾等進京,可至雨亭處取養廉數千金作為途費,余者仍寄雨亭處另款存庫,余罷官后或取作終老之資,已極豐裕矣。紀鴻兒及幕府等未隨余勘河,二十三日始出京赴保定也。此諭。滌生手示(固安工次)。
同治八年正月二十二夜
【譯文】
字諭紀鴻兒:
已經很久沒有聽說有兩江的折差到北京了,所以一直沒有給你們寫信。前些天接到你臘月二十六日來信,今日又在固安路上接到你正月初七的來信,信中的一切都知道了。我已經將十二月十七日至除夕之間所發生的事情記錄在日記中,現在就可以寄回。
正月燈節以前只有初三、初五沒有參加宴請,其余時間我都去赴宴了。但是我每天只到一家而已,有重復的總是辭謝不去,而不像李、馬二人,每天有時要去四五家赴宴。估計是因為我在京為官時間較長,輩分又較老,所以請我赴宴的較少。軍機處和弘德殿的各位同僚對我很是敬重,比去年冬天我剛到之時的交情更加親近篤厚了。九卿中的各位官員,對我也很少有批評的言辭。只是我生平最不愿意和權勢利益有所沾染,更不習慣用詭詐之心和人交往,因此我決定不再擔任京官,也不愿久居直隸總督之位。大約履任一年我就稱病辭官,倘若到任后有掣肘之處,自然就不會任滿一年了。
接家眷北來的事情,我很難決定,由你和你母親仔細商量決定吧。或者全家今年春天就回湖南,或者全家北上來保定,明年和我一同回湖南,全都可以。如果決定全家來保定,三月初就可啟程。我于二十日出京,先去查勘永定河。二十七八日可到達保定,接印后就派施占琦回金陵,他二月二十日后就可到達金陵。你把書籍交給施占琦,由他從上海運來京城,你就可侍奉母親北行了。
我臨別時饋贈的一萬四千余兩銀子,三江兩湖五省全都送到了,只是不夠豐厚罷了。加上捐款和雜費共一萬六千兩左右,加上開支一千余兩,再帶上兩千多兩赴任,共需兩萬兩。我已經寫信寄給了應敏齋,由作梅從我存下的私款中提出這筆錢。估計該項存在后路糧臺的已有三萬多兩,我家在這二萬兩之外不可再取絲毫了。你與作梅先生、雨亭方伯私下商議,設法將余項用去。凡散財最忌有名目,總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一有名就會附帶著許多障礙,把余項或者偽作善后局的花費,或留作報銷局的部費,不可捐為善舉費)。至囑至囑。我一生以享得大名聲為憂慮,如果是清廉的美名更恐折損了自己的福氣。
杜小舫寄來的兩張匯票,已經讓高列三涂銷寄回去。你們進京,可至雨亭那里提取幾千養廉銀作為途費,其他的仍舊放在雨亭那里另款存庫,我罷官后可能會把他當作養老的費用,這樣就已經是很豐裕了。紀鴻和幕府等人都沒有隨我勘驗河道,他們二十三日才出京到保定來。此諭。滌生手示(固安工次)。
同治八年正月二十二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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