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劉過
唐多令·重過武昌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舟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不?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是,少年游。
此詞在《宋六十名家詞·龍洲詞》中又題作:“安遠樓小集,侑觴歌板之姬黃其姓者,乞詞與龍洲道人,為賦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劉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陳孟參、孟容,時八月五日也。”安遠樓,即武昌南樓,唐宋時為騷人詞客歌酒流連的游賞勝地。李白有“清景南樓夜,風流憶武昌”之句,范成大稱之為“今古一南樓”。劉過在寫《唐多令》時的二十年前就曾與友人同游南樓,留下了美好的記憶。可是詞人二十年后重過南樓,武昌不幸成為南宋邊防之地。“覽物之情,得無異乎”?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既是當時樓上人眼前之景,又是詞人心境的物化。一個“滿”字在前,一個“寒”字在后,可謂觸目而寒心者矣。此雖寫秋景,然司馬光之解杜甫“城春草木深”所云“明無人矣”,同樣可作為這兩句詞的注腳。以下“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舟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一氣呵成,含蘊殊深。“二十年重過南樓”,言及舊事為下闋張本,又連同“柳下系舟”等句,表現了詞人在漂泊中對“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極深刻而極痛苦的體驗。詞人巧妙地把無形的時間流逝之虛,化為他江湖一生中的常事“柳下系舟”之實,更連用“重”、“猶”、“能”、“又”幾個虛字,寫盡了、也寫活了歲月不居、二十年如昨的深沉感慨!
然而詞人并沒有立即具體地說出自己的感受,而是在“二十年重過南樓”的基礎上略作翻騰,在過闋問了一句:“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不?”這樣,詞人就把自己將要說出的感受變為與“故人”的情感交流,大大增加了詞意的藝術感染力。在做了種種鋪墊之后,詞人才把自己登南樓遠望的感覺吐露出來:“舊江山、渾是新愁。”這一句是所謂“詞眼”所在,情感似不見強烈卻包容著極強烈的潛流。有人評此“只是點染了一下故國山河之恨,比之他的‘興亡夢,榮枯淚,水東流,甚時休?野灶炊煙里,依然是,宿貔貅’(《六州歌頭》)所抒發的故國之恨是輕淡得多了(文研所《中國文學史》)”。不對,是含蓄深厚,不是“輕淡”。詞人從原先的“不斬樓蘭心不平”,到“驚壯志成虛”,并非壯志消磨,而只是“心肝吐盡”、“欲說還休”罷了。把“舊江山、渾是新愁”,與上闋“二十年”云云聯系起來看,是舊恨新愁,日疊月加,正是對風雨飄搖的南宋王朝極為準確的感覺。其今昔之感與家國之恨交織在一起,讀之真令人淚下。最后,詞人言“欲買桂花同載酒”以排遣愁緒,然而“終不似,少年游”,以往的興致和豪情不復有之。這里既照應著“二十年重過南樓”,也照應著“舊江山、渾是新愁”,寫出了詞人無可排遣的悒郁,同時也反映出了南宋王朝一直走下坡路的光景。
此詞一向頗不寂寞,不僅當時“楚中歌者竟唱之”(見《詞苑叢談》),而且后來一直受到人們的激賞,或以為“情暢語俊,韻協音調”(《草堂詩余正集》),或以為“詞旨清越,亦見含蓄不盡之致”(《蓼園詞選》),或以為“輕圓柔脆,小令中工品”(《左庵詞話》),都是值得參考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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