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達祖
阮郎歸·月下感事
舊時明月舊時身,舊時梅萼新。舊時月底似梅人,梅春人不春。香入夢,粉成塵,情多多斷魂。芙蓉孔雀夜溫溫,愁痕即淚痕。
在一個月光清冷而又皎潔的夜晚,一個憔悴的男子,靜靜地站在梅樹下。呵,梅花開放了,梅萼吐著清香。可是這月色,這清香都不能給他快慰,只增添他的傷感。許久許久,他輕輕吟出心頭惆悵——“舊時明月舊時身,舊時梅萼新。”
原來,這是舊地重游。而他的全部情懷,都在追憶往事中。月光似水,往事宛然。那也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也是梅花吐著淡淡清香。與玉人攜手梅樹下,美人梅花相輝映,冷香艷魂,奪人神魄。一切都是那樣清晰,倒叫人懷疑此刻孤身獨立,是在夢中。然而,這畢竟不是夢呵,他終于吟出這兩句詩,痛苦地承認現實了。現實和往事,多么相似呵,這梅樹、這月光,還有舊地重來的自己。只有一點差別:這月光下開放的梅花,不是當年的了。當年的梅花哪里去了?早已枯萎飄零,化為灰,化為塵,隨風去了,隨水去了。呵,當年的美人呵,為什么這梅花的命運,竟是你的命運!詞人的心在顫栗,在無聲哭泣。
這樣的月下感事,太叫人傷情,然而史達祖無法擺脫開。他為那位女子,那段戀情,寫下多少和淚的篇章。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當人真正傷心的時候,眼淚是止不住的。史達祖的經歷,我們只有約略的了解。他早年落拓,很不得志,后來以才華受丞相賞識,重要的文件、批示,都出于他手,那總算揚眉吐氣了。他和這位風塵女子的戀情,可能是早年的事情。因而寫下很多追憶之作。長調《三姝媚》里,兩人分別后,那位女子整天呆在屋子里不出去見人,在思念中消瘦了。終于,男子回來找她了,可是:“又入銅駝,遍舊家門巷,首詢聲價。可惜東風,將恨與,閑花俱謝。”她已經帶著無窮愁恨,永遠地去了,留給男子無限的思念和痛苦。
當年月光下清麗如梅花的美人,梅花謝了還能重開,冬去又有春來,而你卻一去不返了。夢尋幽香,可能尋到?紅粉成塵,可能再睹?不是無情,情多卻只能使人斷魂。芙蓉帳,孔雀屏,溫溫其恭,一片柔和,夜色溶溶,可是人去樓空,一切黯然,柔和中只增凄楚,只有愁苦與淚水相伴了。
如泣如訴,如夢如幻,發生在一個無語的春夜,停留在無數讀者的心中。
對史達祖的詞,人們有很多評論。其中,婉約派的另一位名家姜夔說得最有感受。他說:“邦卿詞奇秀清逸,有李長吉之韻。蓋能融情景于一家,會句意于兩得”。(《詞品引》)此小令最顯著的特色就是情景交融,也確有清逸之美,情意韻致是很濃的。至于煉句,倒似不大用心,但并不影響它的感染力。情到深處,從心底流出的作品,本來應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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