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賀鑄
青玉案·橫塘路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臺花榭,瑣窗珠戶,只有春知處。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賀鑄,字方回,是宋孝惠皇后族孫,后娶宗室濟良恪公之女,地位相當尊貴。而他生性耿直,“喜談當世事,可否不少假借,雖貴要權傾一時,少不中意,極口詆之無遺辭”(《宋史·文苑傳》)。因而遭人嫉恨,終生悒郁不得意,在做過幾任小官后退居蘇州,自號慶湖遺老。這首小令中所提到的橫塘,據龔明之《中吳紀聞》說是姑蘇(蘇州)城外的一個地方,賀鑄有屋舍在此,這首小令大約便是他退居蘇州后作。賀鑄詞風兼具豪放、婉約兩家之長。張耒《東山詞序》曰:“方回樂府,妙絕一時。盛麗如游金、張之堂,妖冶如攬嬙、施之祛。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他的小令則多以陰柔婉約著稱,而尤以這首《青玉案》聲名最隆。周紫竹《竹坡詩話》稱:“賀方回嘗作《青玉案》詞,有‘梅子黃時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謂之賀梅子。”可見影響之大。
這首小令表面上是寫佳人不遇而觸發的情思,其實卻是感嘆身世的寄興之作。上闋開首三句,化用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一句,描寫一美妙女子飄然而過詞人身旁的情景,“但目送,芳塵去”,深切地反映了詞人惆悵難已的心境。后半部分好像是詞人對佳人行蹤的猜測,實際上則是對自己美好年華的回顧和對時光飛逝、青春難再的感嘆。“月臺花榭、瑣窗朱戶”,是詞人的想象、夢幻,也是詞人舊生活的見證。如今與佳人共度華年者,不知是哪位少年了,大約也與我過去經歷的情景相近吧!一種凄愴、悲涼的難耐心境,便全在這景物的描寫中流露出來。
下闋開首兩句依然是寫景敘事,但已從幻覺轉向現實,從虛寫轉入實寫。青天紫云,紅碧交映,如此美景,可惜已近黃昏,無可排遣。只好借此一枝彩筆,來傾吐這滿懷的愁緒。最后四句,是這首小令最精彩的部分。這滿懷的愁緒又豈是彩筆所能揮灑、尺箋所能容納得了的?它像隱現在煙霧中的碧草一樣綿延無際,像因風而起的柳絮一樣飛飛揚揚,仿佛充滿了整個世界,它像春天的梅雨一樣纏綿不斷,淅淅瀝瀝無休無止。劉熙載《藝概》說:“其末句好處,全在‘試問’句呼起,及與下‘一川’二句并用耳。”羅大經《鶴林玉露》云詩家或以山比愁,或以水喻恨。而賀鑄是以三者比愁。他們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不盡然。賀鑄的手法與杜甫“憂端如山來”,李后主“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并不相同。杜、李之喻皆有一定的喻體,或如山,或如水,而賀鑄所用喻體并不確定,既如煙草,又如飄絮,也如梅子雨,似乎每個喻體都能讓人感受到詞人的愁苦,又似乎每一個都不能恰當地表現詞人的情緒,這是三個連續的意象,它們所不能表達的比它們能夠表達的要多得多。這正是賀鑄匠心獨運之處。難怪黃庭堅稱贊他:“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唯有賀方回。”(《寄賀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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