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李煜
搗練子令·深院靜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據專家考證,這首小令乃李煜亡國前之作。作為南唐后主,盡管他可以獲得一切物質的享受,但由于國難家愁日漸深重,現實生活本身對他有日益加劇的威脅,因為他的心境是不安的、愁苦的。這首詞并未寫他心境不寧、夜長無寐的具體內容,只是抒寫了一種空落、凄楚的情境。全詞大抵是鋪寫一系列景物意象,渲染一種寂寥清冷的氣氛,但我們可以展開豐富的想象,來補充作者故意留在畫面外的種種內容。
“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這一連串具有特定內涵的意象便集中地給我們創造出一派秋夜寒涼凄清、庭院空落靜寂的意境:院深而靜,庭小而空,詞人身處這樣寂寞清冷的環境,諦聽著斷斷續續傳來的搗衣聲和一陣陣秋風吹刮的落葉聲,心頭更不勝秋夜的凄情。“砧”即搗衣石,婦人在搗衣時往往因看到衣服就思念她離家的丈夫,詞人就把這種特殊的事體一般化,作為引動別情的象征。又因秋風起,天氣涼,更易感到孤寂的難堪而懷念離人,為使這一形象更具體、更有表現力,就加上一個“寒”字,成為“寒砧”。“斷續寒砧斷續風”一句中同一詞語的重疊,不僅造成音節上的反復美與節奏美,而且加濃了以有聲反襯無聲(“靜”“空”)的藝術效應。“無奈夜長人不寐”是全詞唯一的點題之筆。我們的抒情主人公是因庭院空寂與砧聲風聲的不斷而愈加長夜不寐呢,還是因為長夜不寐而更感到庭院的空寂與砧聲風聲的捶心?或因或果,或互為因果,反正由于這一句人物心態與情態的呈現之詞,使上述一連串意象變為一個有機的、有生命的整體,使他們都同人物的意緒情思聯系起來,成為人物內心世界的寫照和外射。“數聲和月到簾櫳”這最后的尾聲真可謂余音裊裊,意味無窮:“月”增添了全詞的意境之美,使我們不僅聽到了深院小庭中斷續傳來的砧聲與陣陣吹過的風聲,而且看到了那淡淡地灑在庭院中的朦朧月色;而“數聲和月到簾櫳”不僅是對前文“砧”“風”的照應,而且把光與聲音兩個分屬于視覺與聽覺的意象,并匯于一起,使人似乎感覺到聲音也具有了光影,光影也具有了聲音,它們在通感中一起進入了詞人的藝術感覺世界,如同它們一起傳照進深院小庭的簾櫳。
語言的終結才是想象的開始,我們可以設想抒情主人公長夜不寐的種種原因:他是焦心于國運的艱危,抑是思慮一個委曲求全的對策;他是預感未來的不測,抑是懷念那“留連光景惜朱顏”的往昔;他是追思已過世的大周后(娥皇),抑是擔心小周后和眾宮娥將來的命運?他也許是思念被羈留于汴京的弟弟,抑是追懷已經作古的父兄……總之,是千思萬慮、新愁舊恨,縈繞著他那多感多思的心,方才夜長不寐,輾轉反側。詹安泰先生根據“寒砧”二字,認為此詞是“離懷別感”的集中表現,這自然是不錯的,但我以為作這樣內涵上的具體限定,反而縮小了它畫外音中的豐富意蘊,我們不妨聯系詞人所處的歷史背景和他當時的實際處境,作一些寬泛的聯想,這并非主觀的臆斷,而是一種合乎情理的鑒賞——一種為審美欣賞所容許的接受主體的再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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