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朱淑真
眼兒媚·遲遲春日弄輕柔
遲遲春日弄輕柔。花徑暗香流。清明過了,不堪回首,云鎖朱樓。午窗睡起鶯聲巧,何處喚春愁?綠楊影里,海棠亭畔,紅杏梢頭。
古人說,春女愁,秋士悲,感其物化也。大概春天里多彩、多變的風物,最易于觸動舊時女性的情懷。朱淑真這位女詞人,是以善于寫四時景觀、四時心緒而揚名詞坊的。在她現存的三十余首詞作中,單是與春相關的就占了三分之一以上。“嘗春”、“送春”、“春半”、“春怨”、“清明”、“梨花”,這都是有標題的春之樂章。無標題的緣春抒情之作,尚有多首。這首《眼兒媚》即為其一。
這首詞不是寫春天的景物,而是寫人對春的感受,寫意中的春天,寫流動的詩情。“遲遲春日弄輕柔。花徑暗香流”。開頭兩句就十分輕靈含蓄。遲遲春日是說春晝漸長,似乎在實處落筆;但后面“弄輕柔”三字,卻從實景一筆蕩開,把春日景觀完全虛化了。“弄輕柔”,是春朝佳人,弄妝梳洗的輕盈身影?是絲絲楊柳,隨風飄擺而牽人柔腸?是裊裊晴絲,飛來閑庭直撩人愁緒?是徐徐和風,冉冉吹來在撥弄春裝?也許都是,都不是。因為任何具體意象,都不能完全荷載這空靈輕妙的美之信息。而花徑中浮動的幽幽清香,不也同樣是難以確指,不也同樣地美妙清虛,無跡可求嗎?與“花徑暗香流”五字相比,“風柳結柔援,露梅飄暗香”(元稹詩);“高竹動疏翠,旱蓮飄暗香”,都顯得太實、大板,而缺乏韻外之致了。“清明過了,不堪回首,云鎖朱樓”。是什么力量推動著朱淑真的審美意緒發生了這般突然的飛躍?從字面看,似乎是時光推移使心緒發生了變化,實際上卻是深隱于內心的難言苦痛,從潛意識中突然顯現。因此越過情感發展一般的邏輯程序,而使人從細膩溫馨的審美享受無端跌入“不堪回首”的境地。看似無端終有端,平生遭際是根源。朱淑真雖然在少年時代就以才高貌美為人所知,但她的婚姻極為不幸。《宋詩紀事》上說她“嫁為市井民妻,不得志歿。”由于史料缺乏,我們難以具體了解造成這不幸婚姻的原因、情事,但從現存的朱氏作品,特別是《斷腸詞》來看,這不幸婚姻的暗影,總在不時閃現。其中個別作品,如《江城子·賞春》讀來覺得與陸游的《釵頭鳳》情味相近。詞中寫道:“斜風細雨作春寒。對尊前,憶前歡。曾把梨花,寂寞淚闌干。芳草斷煙南浦路,和淚別,看青山。昨宵結得夢夤緣。水云間,悄無言。爭奈醒來,愁恨又依然。展轉衾綢空懊惱,天易見,見伊難。”題標賞春,卻寫憶舊,春光無賴,總是去觸動她深隱的痛苦。從這里我們能否同樣去找《眼兒媚》上片情感跳躍的動因呢?而“云鎖朱樓”,與其說是寫實,不如說是一個被閉鎖的心靈的象征。
不過,朱淑真似乎有一種善能排解的天賦——對美的事物的超人敏感。美既能把痛苦從潛意識中喚出,也能把痛苦從顯意識中隱去。下片開頭,“午窗睡起鶯聲巧”一句便扭轉了審美意識流動的方向。那“不堪回首”的深深苦痛,瞬間淡化為幾縷春愁。這愁緒又象是為追尋鶯聲的來處而悠悠飄散,飛向那綠楊影里,縈繞在海棠亭畔,灑落到紅杏梢頭。美,又重新幻化為她整個的精神世界。難怪有人說朱淑真描寫愁苦,也總是“情致纏綿,筆底毫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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