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湯貽汾
賀圣朝·宿松軍中
暮云一片隨營落,看旗翻日腳。朝朝閑卻綠雕了,向霜林彈雀。將軍白發,征夫血淚,迸三更霜角。狂歌痛飲曷如吾?早枕戈眠著。
湯貽汾晚年曾以撫標中軍參將的身份,統領綠營兵駐扎于安徽西南部的宿松。其時,鴉片戰爭爆發,列強宰割,朝廷昏憒,家國飄搖,而大量軍隊卻閑置不用,愛國將士“報國欲死無戰場”。詞人對此,十分憤懣,這首小令即作于這種背景下。
上片首二句作景語。這里沒有“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的沸騰生活,也沒有“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辛棄疾《破陣子》)的戰斗場面,暮靄沉沉夕陽殘照,清冷的軍營里,唯有旌旗在晚風中翻飛,好一派寂寞,好一派恓惶!三四句抒慨。“雕弓”本是殺敵之利器,今乃不得一用于疆場,反被“閑卻”,豈不可悲?又被用作“霜林彈雀”的游戲之具,益發可悲。且“朝朝”如此,非偶一為之,更是悲上加悲。這與辛棄疾的“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鷓鴣天》),與陸游的“駿馬寶刀俱一夢,夕陽閑和《飯牛歌》”(《小園》),嘆慨正同,種種壯懷難伸,清纓無路的牢騷與悲憤都包蘊其中。
換頭“將軍白發、征夫血淚”二句化用范仲淹《漁家傲》成句“將軍白發征夫淚。”范詞抒寫的是北宋初年長期戍邊的將士因“燕然未勒歸無計”而生發濃濃的鄉愁,湯詞則著重表現將士們流年暗度,報國無門的慨嘆。“三更霜角”,見出時間從傍晚到夜半的推移。三更霜天,軍營里吹起了報時的角聲,引發出將士們的悲愴。一“迸”字化抽象為具象,用得絕佳,將士心底的血、眼中的淚不是緩緩流淌,而是奔涌噴發,不可遏止。“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曹操《短歌行》)。念及“時易失、志難成、鬢絲生”(陸游《訴衷情》),軍人們的愁思無可排遣,也只有借助“狂歌痛飲”了。“狂歌痛飲”回綰“將軍白發、征夫血淚”仍是群像。“曷如吾”,意謂有誰堪與我相比?在狂歌痛飲的人群中突兀出詞人自我,足見其痛苦和感嘆要比別人更多更深。“早枕戈眠著”,從字面上看是順接,一醉方休——酣然入睡;古人“枕戈待旦”,我則“枕戈眠著”,似有聊自調侃之意。但細細品味,實與“逆胡未滅心未平,孤劍床頭鏗有聲”(陸游《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同一境界,并非故作放達。此結與全篇意脈不斷,而意在言外,“含有余不盡之意”(宋沈義父《樂府指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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