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登臨岳陽樓而感發出的情緒,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有青云得志而披襟嘯傲者,有憂國憂民而痛哭流涕者。戴復古的這首詞屬于后者。戴復古是南宋著名詞人,江湖派重要詩人。仕途艱難,終生布衣,長期流寓江湖。明毛晉稱他:“性好游,南適甌閩,北窺吳越,上會稽,絕重江,浮彭蠡,泛洞庭,望匡廬、五老、九嶷諸峰,然后放于淮泗,歸老委羽之下。”(《宋六十家詞·石屏詞》跋)他生當南宋中后期,半壁江山,憂愁風雨,無限傷心事,他都看在眼里,憂在心頭。他雖然懷抱“一片憂國丹心”(《大江西上曲》),想“為國洗河湟”(《滿庭芳》),但又終不可得。在這種情況下,登上岳陽樓,面對波光浩渺的洞庭湖,心緒應當如何呢? 且看他的這首詞。
詞的上片主要寫登樓所見。首句“袖劍飛吟”,蓋用呂洞賓游岳陽樓的故事。據《唐才子傳》載,呂洞賓“醉飲岳陽樓,俯鑒洞庭,時八月,葉下水清,君山如黛螺,秋風浩蕩……別去,留詩云:‘朝游南浦暮蒼梧,袖里青蛇膽氣粗。三入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按,呂洞賓詩多為后人偽托,這首詩的真偽,此不論。)“青蛇”,指寶劍。戴復古寄跡江湖,與呂洞賓相似,因而引以自比。這個起句,噴薄而出,如挾風雷,頗有雄杰之氣,確是戴復古愛國氣質的自然流露。“洞庭”兩句以及“萬頃波光”句,都是寫登岳陽樓所見。“青草”,即青草湖”,本洞庭湖的一部分,南接湘水,北通洞庭。在岳陽樓上西望,所看到的洞庭湖、青草湖的景象,撮其特點便是“秋水深深”與“萬頃波光”。前者主要是寫其水的清與深,同時點明季節。秋水是至清的。后者主要是寫其大,如韓愈《登岳陽樓》所說:“洞庭九州間,厥大誰與讓?”前者得其靜美,后者得其壯觀。這里所描繪的景象,與呂洞賓所見的“葉下水清”、“秋風浩蕩”相仿佛。上片結句抒寫詞人披襟迎風的豪情,典出宋玉《風賦》:“楚襄王游于蘭臺之宮,……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詞人戴復古站在岳陽樓上,披襟迎風,豪爽而飄逸,與“袖劍飛吟”的形象相應。于是,上片基調渾然一體。
下片轉筆很陡,由上征的豪爽甚至豪俠一轉而為沉郁凄愴。這在感情上是一個大幅度跳躍。古代愛國知識分子在遭逢家國滄桑之變的時候,登高臨遠,往往會因“雖信美而非吾土”而在霎那間產生這種感情上的劇變。“信美”,自然是令人高興的。但一想到“而非吾土”,不忍再看,就立即悲從中來。戴復古在岳陽樓上看到美麗的洞庭秋色,自然是高興的,這就是上片所表現的情緒;但他一想到國事日非,人間正面臨著滄桑之變,而自己又無力回天,于是心情就立即憂憤起來,而且這種感情急于發泄,故下片不再象一般詞的作法,在過片處來一個“承上啟下”,作個感情變化的緩沖,而是劈頭直說:“不須攜酒登臨。問有酒、何人共斟?”一個否定,一個反詰,把滿腔的悲憤、孤獨之慨,一瀉而下。結句“變盡人間,君山一點,自古如今”,抒發興亡之感,感情轉為深沉。“君山”,又名湘山,在洞庭湖中,《水經注》說是湘君所游之處,故名君山。在岳陽樓上遙望君山,直是“一點”而已。但這“一點”,古往今來,盡管人間滄桑變盡,它卻巋然不動。這里,詞人感慨人間的“變盡”,頌美君山“自古如今”的永恒,比較之下,表現了戴復古的人生哲理,“君山”之上,或寄寓著他的某種理想,這可能就是這首詞的思想深刻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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