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仵從巨

回憶間的乳娘，情人中的情人，

你啊，我的歡娛，你啊，我的苦差!

有朝一日你會記得愛的撫摸，

記得內室的靜和黃昏的綺麗。

回憶間的乳娘，情人中的情人。

黃昏給大城的煤火照得通紅；

在涼臺上，沉浸玫瑰色煙霧中

你的胸脯多么溫，心靈多么柔，

我們曾低訴那樣雋永的話語。

黃昏給大城的煤火照得通紅。

熾熱黯光里的夕陽絢爛無比；

空間無比深沉，心靈無比健壯，

俯身向你，你，令我心傾的天仙，

我自覺聞嗅到你赤血的芳香，

熾熱黯光里的夕陽絢爛無比。

夜色逐漸變濃，凝成一道厚墻，

黯里我的眼光尋索你的雙眸，

渴飲你的氣息，啊，甘露，啊，毒汁!

你的腳倦憩在我緊握的手里，

夜色逐漸變濃，凝成一道厚墻。

我有追敘那歡樂時刻的才能。

我的過去卷伏在你的雙膝前。

無需到他處去尋覓你的美質，

它在你肉體上，也在你柔情里!

我有追敘那歡樂時刻的才能。

啊，誓言，啊，芳香，啊，無盡的熱吻!

它們將從無底的深淵再生么?

宛若那些在大海底浸浴過的

回春之陽，它們再度飛升晴空……

啊，誓言，啊，芳香，啊，無盡的熱吻!

(程抱一譯)

(法國)波特萊爾

《涼臺》是波特萊爾的詩集《惡之花》第一章《憂郁和理想》中的一首，發表于1857年。

波特萊爾寫有許多歌詠女性的詩作，《涼臺》是其中最為出色的篇什之一。詩中的女子是冉娜·杜瓦爾，她是一家小劇場中的演員。她是個黑白混血兒，有“黑維納斯”之稱。詩人與她結識后相伴二十年，關系甚為密切，但也曾因失和而一度分居。此詩即因此而作。

這是一首歌詠女性、緬懷舊情、表達思戀與希望的詩篇。詩人熱情地贊美了女性。既贊美她溫暖的乳房、芳香的血液、迷人的雙眸和美妙的肉體，更贊美她溫柔的心靈、堅強的愛心和醉人的柔情。激發詩人的靈性的是詩人的“女神”冉娜·杜瓦爾，但更是一切令詩人“心傾的天仙”。詩人激情難抑地緬懷了與自己的“女神”，當夕陽西下時在涼臺上的繾綣愛意。喃喃低訴的雋永話語、令人銷魂的愛的撫摸、不盡柔情的耳鬢廝磨、象停泊幸福靈魂的港灣一般的愛的懷抱，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種種舊情，豈能不使詩人有無限苦戀渴慕之意?詩人在緬懷中抒發思戀之情，又在抒發思戀之情中緬懷舊事。詩人抱有深沉熱切的希望：希望那山盟海誓和“無盡的熱吻”不僅從愛的回憶與渴慕的“無底的深淵再生”，而且猶如海浴之后的太陽一樣更為嬌好美麗；希望那醉人的“芳香”再次?漫在詩人的心房。

《涼臺》與詩人其它那些給人朦朧之感的詩作有所不同。它的詩風明朗、平樸、直白。盡管詩人抒發著自己深沉強烈的情感，但詩歌的氛圍是溫馨平和的，充滿一種安祥甜蜜的幸福感。詩人為自己的內心世界創造了“夕陽中的涼臺，涼臺上的情侶”這幅詩意盎然美不勝收的畫面：夕陽、晚霞、火光、玫瑰色的霧氣、深沉的天空、沉迷的情侶……。正是在這畫框中，詩人情感的漣漪浮蕩在讀者的心田。而詩人使用他所擅長的每個詩節一、五行重復的格式、更造成一詠三嘆的效果，令人聞之動容。在傳達內心世界復雜的感受時，詩人使用了精彩的比喻。他把情人的氣息比作“甘露”，這是平俗的，但又比作“毒汁”，這卻奇異。此喻確是傳神：情人的氣息如甘露，飲之令人意醉神迷，甜美無比；情人的氣息又如毒汁，飲之如鴆酒難解，無以自釋。“甘露”與“毒汁”活現了詩人“甜蜜的痛苦”和“痛苦的甜蜜”的微妙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