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藍棣之
鬼魅的走動,
黑靜的院落中央,
她獨坐
不相問聞的同居者,
鴟梟問夜鶯這是什么,
一點心間的火。
夏晚的夢,
覺有冬風帶來,
墻角
碎葉卷起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么有了它?
哭下的淚
拍她醒來。
林庚
林庚是位在三十年代詩壇上地位有些特殊的詩人。以他的詩集《春野的窗》為代表,他早期信仰自由詩,帶有散文的情趣;到了寫《北平情歌》時期,林庚離開了自由詩,寫了一些“四行詩”;后來又寫兼有自由詩與四行詩長處的“節奏自由詩”。當時有人指摘他,說他的題材,他的主觀與客觀,詩的氛圍,都是舊詩,他的修辭、詩的組織走的更是屬于被新詩揚棄了的路子。林庚的詩風為什么有如此轉變,以及他的不被詩壇所理解,都緣于他對于詩,對于自由詩和韻律詩的分野,有自己獨特的觀念。他認為,韻律詩大都從容自然,行有余力,有深厚的蘊藏,與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看不出追求的痕跡,是詩是否成功的標志,是成熟后的諧和均衡。而自由詩則緊張驚警,無暇顧及韻律,比較可以無阻礙地抓住新的感覺,是剎那的心得。自由詩雖然是詩的生命與生機,然而做詩到此卻沒有完成。若做到韻律詩,詩不僅有了“質”,也有了“文”,因而完成了。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林庚何以從自由詩轉向韻律詩了。
《獨夜》是自由詩,是詩人在一個特殊情形下才得以領會的一種詩情與詩意,按林庚自己的說法,只是“剎那的心得”,而未及變成“一點蘊藏”。這里雖然抓住了某些新的感覺,然而這新感覺還未找到自己的形式。林庚的理論,對別人未必有指點迷津的奇效,但對解讀他的詩,卻提供了鑰匙。這就是說,林庚的自由詩是屬于那種來不及充分蘊釀發酵的創作,在這里最重要的是詩人剎那的心得,是特殊情形下抓住的新的感覺的直質的表現。全詩只三節,但三節不是平行道,而是一層一層深入,逐步展開,最后形成了完整的結構。她獨坐于靜夜的院落,本是靜態,然而卻如“鬼魅的走動”,這是以動寫靜,以鬼魅寫人,很傳神、也很奇異地呈現了“她獨坐”時絕望無言的走神的神態,與可怖的氛圍。鴟梟再度渲染了四圍空氣的可怖,然而夜鶯看見了她心中猶存有一點火、一點生之欲望,一點希望。第三節是重點,夏夜是悶熱的,然而她的夢是冰冷的,如冬風帶來。“碎葉”這個意象,看來有重要的暗示意義,因為詩人在后面加上了雙重的標點符號“?!”,也許碎葉暗示著生命的零落破碎,零落而被棄置墻角,這就如人的命運。于是,她哭了,很傷感,從夢中醒過來,可仍然是個“獨夜”。這首詩,在意象的選擇和呈現,在氛圍的渲染上,有濃重的象征派詩味。
上一篇:點燈
下一篇: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