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梅紹靜·碗形心》新詩鑒賞

那些老碗在我面前

冒著熱氣

香味兒陣陣飄散。

可我看見的，

只有汗水潤濕了，

冒著熱氣的臉。



只有初春的太陽底下，

靜靜地，

冒著熱氣的山塬。



我沒法兒改變

自己的碗形心，

塑成它，燒制它的，

是我的民族的苦難。



就讓這樣一顆碗形的心

把這個世界上

還冒著熱氣的話語

盛得滿滿。



就讓它帶著

自己的香味兒，

在那么多土窯里，

陣陣飄散。



這首詩寫得端凝委曲，但又肝膽刻露，有一脈濃重的憂患感。黃土高原作為中華民族的發祥地之一，留下了多少輝煌的歷史文物!梅紹靜身居其中，但幾乎沒有寫過什么神壺彩陶之類。這不說明詩人缺少“歷史意識”，恰恰告訴我們，詩人是從對現實的關注中去反思歷史的。在這個意義上，一個粗瓷老碗的意象，是勝過那些類型化的懷思古之幽情，發騷人之感慨的 “彩陶” 的意象的。在這里，歷史——人——文化——生存都是那么不露刻痕地凝為一體，粗瓷老碗成為一種聯系過去和今天的場。

望著那些熱氣騰騰的老碗，詩人感到的不是笨重落后，而是艱辛和清苦。老碗被幻化成汗水淋漓的粗糙的臉龐，那上面被歲月的刀斧刻下很深的印痕，像泥濘中的轍印。老碗又被幻化成整個的黃土山塬，它清貧堅韌卻灑滿象征頑強生命的太陽的輝光。詩人被這一切撼動了，那匆匆的一瞥，竟使她終生不能走出，“我沒法兒改變/自己的碗形心，/塑成它，燒制它的，/是我的民族的苦難?！?心靈的形狀可以是甜蜜的桃子，也可以是紅潤的瑪瑙，可梅紹靜的心是 “碗形” 的! 因為只有這樣的形狀，才可能盛滿濃重的血漿和苦淚，這是整個艱辛的民族留給它的孩子的遺產啊! 詩人不會忘懷清貧中的仁義，和與清貧的斗爭，她驕傲地宣告她無愧于苦難的父老們! “就讓這樣一顆碗形的心/把這個世界上/還冒著熱氣的話語/盛得滿滿”。那冒著熱氣的話語是什么? 是肝膽相照的誓約，是無私貢獻的母愛，是撫慰更是鞭策，是鼓勵更是叮嚀……詩人就這樣帶著一顆注滿憂患和幸福、歷史和現實的 “碗形心” 上路，沉重使她的步履擊打出扎實的跫音，溫暖使她的腳掌燙傷一路的冰雪。這是一顆大心，它和民族的心發出同樣的節拍。無論是在 “那么多土窯里”，還是在別的地方，它都會讓 “自己的香味兒” “陣陣飄散”!

這首詩在煉意上頗見功夫。詩人由一只粗瓷老碗生發聯想，平淡的語言由于立意高遠而發出金聲玉振的音響，正是“以數言而統萬形，元氣渾成，其浩無涯” (《四溟詩話》 明·謝榛)的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