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芒克·感情》新詩鑒賞
沉重的風
發(fā)出馬的嘶叫
拉著冬天僵硬的尸身
從我遼闊的胸膛上走過
走向遠遠的群山
走向那片墳
把它同又一個落日
一起去埋葬
而把寂靜和黑夜留給了我
把漸漸復蘇的欲愿留給了我
讓我獨自地忍受
野草的根在我體內(nèi)騷動
鋒利的莖葉刺穿我的皮肉
它使我痛苦
也使我滿足
它既像情人的溫柔
也像寄生蟲一樣地吸食我
風不能把它連根拔起
馬的蹄子踐踏過后
它照樣死而復活
我想,我不能說
我的皮膚將會形成一片汪洋
但若真是那樣
它也一定不會因被淹沒而死亡
因為,只要我的血還在奔流
它就會活著,就會生長
就會把花朵開得更加鮮艷
開遍我的胸前
它多么像久別的愛人
重返家中
給你卸下溫暖
給你撒上芳香
它不是別的而是我的感情
當冬天過去春天又來
它赤著雙腳
已邁步在我心中走動
尼采在他的自傳《瞧,這個人!》中這樣說:“正是在我的生命遭受極大困苦的那些年,我放棄了悲觀主義,自我拯救的本能不允許我有懦怯的軟弱的哲學。”事實正是如此,當一個人充分體知到生命的困厄和焦慮后,他才可能戰(zhàn)勝它,超越它;而那些否認生命的焦慮的人,那些從未體知或不愿正視焦慮的人,恰恰是一群孱弱的悲觀主義者。詩人!你生命的質(zhì)量,你情感的纖弱和堅強,都源于焦慮和生命對焦慮的抗爭過程!
“沉重的風/發(fā)出馬的嘶叫/拉著冬天僵硬的尸身/從我遼闊的胸膛上走過/走向遠遠的群山/走向那片墳/把它同又一個落日/一起去埋葬”。這是一組殘敗的、又是悲壯的意象。整個冬天從我胸膛上碾過,那被軋的內(nèi)臟在抽搐,在淌血,但詩人沒有呻吟。因為,這是送葬的跫音,它沉雄但卻走向了墳墓。冬天的尸身是寒冷的、沉重的,可胸膛是“遼闊的”,它足以承受!這節(jié)詩寫的并不是人的自足體與自足體以外的關(guān)系,而是自足體內(nèi)部的掙扎,是詩人埋葬舊我的過程。
但戰(zhàn)勝焦慮肯定不能依靠麻醉自我的方式。當送葬的車隊過去后,詩人并不能得到解脫,他有“漸漸復蘇的欲愿”,也有“寂靜和黑夜”的空曠與恐慌。新的生命不會另起爐灶,它只能從“那片墳”上重新發(fā)芽。“我獨自地忍受/野草的根在我體內(nèi)騷動/鋒利的莖葉刺穿我的皮肉”,真實的處境一如以往,沉淪和新生又開始了另一局較量。本我、自我、超我之間不可彌合的沖突作為一種永恒性的狂熱,又騷動起來。而且再沒有比自己再一次打敗自己更痛苦的人生體驗了。這是精神放血后再一次自我“搏斗”! 人是需要精神的一次次死亡來拯救的,新生和死亡在這里是同義語。你看,新生命的胚芽雖然弱小,難以自恃,但“風不能把它連根拔起/馬的蹄子踐踏過后/它照樣死而復活”——“只要我的血還在奔流/它就會活著,就會生長/就會把花朵開得更加鮮艷/開遍我的胸前”!這是什么?這是“我的感情”!是強力意志永恒的本質(zhì)!是死亡與新生角逐的戰(zhàn)場里,用生命澆鑄的新綠!人生就是這樣,你無法規(guī)避這種宿命——使命,你更沒有理由絕望,因為“當冬天過去春天又來/它赤著雙腳/已邁步在我心中走動”!
芒克的《感情》,從開始的不安到漸漸的自豪,顯示了生命的超越圖景。這首詩沒有繁復的意象,語言樸素但悠遠深厚,體制端凝但境界舒展,在頑強緊張中又透出一股撫慰心靈的人情味兒,是獨標真愫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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