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詩群·于堅·作品51號》新詩鑒賞
去年我常常照鏡子看手表擦皮鞋買新襯衣
我讀 《青年心理學》讀一角一張的小報
彈吉它跳倫巴唱流行歌聽課等等都干過了
干過了忘得干干凈凈只有她叫我夜夜傷心
她從小和我一起玩石頭見過我在二樓的窗臺下撒尿
她長大了長高了長美麗了開放在那些鐵絲煤堆尿布中間
她的胸脯真高啊在城里真少見她梳著長辮子這年頭真少見
我們不好意思啦心跳啦不打招呼啦昂著辮子和平頭
我天天見她捂火納鞋底腌冬菜抱著姐姐的娃娃站在木門邊
她真溫柔啊叫干什么就溫柔地干什么她上過小學沒有入團
她說我將來一定會當大詩人寫好多詩她說她真羨慕我
她很自卑
我緊挨著她在院壩里看電視看一個男人吻另一個女人
我的手燃燒著去舔她的手但她一疼就縮開了
縮開了劇終她姐姐叫她回家關窗子關門捂火
她去捂火我跟著穿牛仔褲披頭發的女生跳迪斯科
跳累了我們坐著喘息風就從我們肩頭下的峽谷中流掉了真涼快
她知道薩特普希金知道弗洛依德她喜歡畢加索她說她的憂郁是扇形的
我也很憂郁她喜歡畢加索是什么意思啊是什么意思啊
這些都是去年的事情過去的事情甜蜜憂傷痛苦瘋狂的事情
喜歡畢加索的人多得很多得很小時候的鄰居永遠只有她一人
啊 只有她一人
她結婚那天我沒有去這年代真令人迷惘我失去了辮子也得不到畢加索
得不到得不到我照舊照鏡子看手表擦皮鞋哼最流行的歌
這首詩在情感化的詠唱里,加入了不少敘事性因素,構成一種新型的抒情調性。這種調性被一些理論家概括為“宣敘調性”。在這首詩中,那種隱喻的、冷凝的、深刻的傳達情緒方式不見了,而代之以自然的、絮叨的、一氣貫注的口語。但我們讀后,卻不難感到詩人那顆失意的、疲憊的、深沉的心——那被愛情的火焰攪得日夜不安的心;而這些又被詼諧松弛了。
在這首詩里,主要人物是“小時候的鄰居”和“牛仔褲披頭發”的女大學生。詩人對她們未加評價,只是連鎖性地推出一個個生活細節,讓她們造成強烈的對比,使我們領悟到什么是真正的人情,什么是真正的愛。詩人對“小時候的鄰居”是情深的,因為她誠摯、樸訥、勤勞(默默地做著瑣屑的勞動)、對愛情又十分慎重。而對那個跳迪斯科的女大學生則是惶恐的,她的無病呻吟只使人感到滑稽。在這里,通常被人們認為無價值的有了價值,陳舊的成了新鮮的。這仿佛是漫不經心的絮叨,幾乎融盡了詩人矛盾的情感歷程。但又使你讀得那么輕松。
當然,這首詩的價值并不在如上的方面。使我們感興趣的是詩人的文體實驗。你看,這首詩的情緒是多么簡單,但又不妨礙詩人表現其微妙的內心體驗。原因是詩人借助了平實親切的宣敘調性,一下子縮短了我們的審美距離,它的連貫急促的口語,相當傳神地將凝結了的情緒一絲一縷地釋放出來; 生活事態的每一個細節都開始默默涌動,它們不再拘泥于寫實,而成為忽實忽虛的蒙太奇,毫無瑣碎拖沓的感覺。這首詩的長處也在這里得到體現: 它不求深刻的思考,但求宣泄的真誠與痛快; 它不求沉重的懷戀,但求詼諧的解脫; 不求明確的評判,但求上下文互否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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