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棗·鏡中》原文閱讀|主旨理解|賞析|讀后感
張棗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yuǎn)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鏡中》一亮相,便亮出全詩最華彩的詩句——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這詩的起首兩句,沒來由地拈合一起,令人費(fèi)盡思量。何以一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那梅花便會落了下來呢?無理而妙,妙在情真。詩中所謂的“后悔的事”,當(dāng)是一段戀情,湮滅在歲月深處的戀情,這從緊接著的詩的敘述便可看出端倪:“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看她騎馬歸來”,或看“她登上一株松木梯子”,那時的“我”(詩的敘述主角)充分地享有這一愛情的主動權(quán),詩中的那位“她”,面對著“我”——詩自喻為“皇帝”的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面頰溫暖/羞慚。低下頭”——這情景,恰如徐志摩的名詩《沙揚(yáng)娜拉》中的那位“日本女郎”:“最是那一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fēng)的嬌羞。”
詩人既是“后悔”,該是這戀情如過眼煙云,稍縱即逝,一切都成了水中月、鏡中花。詩中的“一面鏡子”,是現(xiàn)實的鏡子,更是心靈的鏡子,印證了這愛情的虛幻。“一面鏡子永遠(yuǎn)等候她/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既加重了愛情的虛幻成分,又平添了詩人的追悔,同時也于此點題。愛情不再,“曾是驚鴻照影來”,鏡中虛空,“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詩人張棗酷愛傳統(tǒng)。他說,“歷來就沒有不屬于某種傳統(tǒng)的人,沒有傳統(tǒng)的人是不可思議的”;他又說,“而傳統(tǒng)從來就不盡然是那些家喻戶曉的東西,一個民族所遺忘了的,或者那些至今為之緘默的,很可能是構(gòu)成一個傳統(tǒng)的最優(yōu)秀的成分”(《中國當(dāng)代實驗詩選·作者的話》)。以此觀《鏡中》,詩看似很現(xiàn)代,骨子里是古典的。上述提及的諸如“騎馬”、“皇帝”一類的詞匯,還只是停留在表面,但“梅花”一詞卻是中國古代文人最喜歡的植物之一,也是古代詩文中常歌詠的對象。而與詩的起首兩句遙相呼應(yīng),詩的結(jié)尾更是意味綿長——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詩中的“南山”突兀而來,細(xì)究卻發(fā)現(xiàn)這是晉代詩人陶淵明的《歸園田居》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地名:“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歸隱山野,憑依“南山”,荷鋤吟詩,“南山”因陶淵明而成了古代文人閑適、恬淡、隱逸的一個“意象”,親近和擁抱大自然的一個象征,儲存和寄托鄉(xiāng)愁的場所。張棗將“南山”挪移到他的《鏡中》,那不可追回的“后悔”,那魂牽夢繞的愛,那刻骨銘心的相思,因了落滿梅花的南山,變得迷離幽深,不可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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