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襟愍行邁,歧路愴徘徊。遙瞻十里陌,傍望九成臺。鳳管流虛谷,龍騎藉春荄。曉光浮野映,朝煙承日迴。沙文浪中積,春陰江上來。柳葉帶風(fēng)轉(zhuǎn),桃花含雨開。圣情蘊珠綺,札命表英才。顧憐碔砆質(zhì),何以儷瓊瓌。
此詩題標(biāo)明“應(yīng)令”,當(dāng)是作者陪同皇太子蕭統(tǒng)游新亭時奉命之作。
起頭一聯(lián)“神襟愍行邁,歧路愴徘徊”,暗點所游之處新亭。新亭亦稱“勞勞亭”,建于三國時,故址在今南京市東南。古時送別多在此亭進(jìn)行,故李白有詩稱“天下傷心處,勞勞送別亭”(《勞勞亭》)。蕭綱此行是陪皇太子游春而非送別,所言心憂遠(yuǎn)行,意悲歧路云云,純系牽合題面的“游新亭”而已。然而,起篇出此銜悲含怨之語,實與全詩旨趣不協(xié),未免為文造情。末尾四句是應(yīng)酬之辭,所謂“蘊珠綺”、“瓊瓌”是贊美皇太子文思之美。“碔砆”,一種似玉的石頭,是作者自謙之比。這幾句奉承皇太子饒富文采,而自己雖奉命作詩,然才資不逮,好比一塊石頭自難與瓊玉相媲美。此詩是“應(yīng)令”之作,作者在末了要恭謙客套敷衍一番。今觀此詩首尾并不為佳。
此詩寫得較出色處,在中間大段自然風(fēng)光描寫,它是全篇主要內(nèi)容。這里不僅“頗有秀句”(陳明祚語),而且巧繪清景。
“遙瞻十里陌”以下四句是圍繞“侍游”來寫。前兩句寫登亭眺望,正面看去,春野廣袤,十里長陌,縱橫綿遠(yuǎn);側(cè)面京華遙遙在望,重臺疊閣,宮闕巍峨。后兩句寫游宴之樂,笙管齊鳴,音樂流轉(zhuǎn)于春山虛谷;騎從隊隊,馬蹄踐踏著片片青草。這幾句筆調(diào)開闊,詞美韻流,顯示出一種高華富麗的氣派。
接下描繪春天美妙多變的景觀,詩人選擇各種不同的角度,采用不同的筆法描寫曉光、朝煙、沙文、春陰、桃柳等一系列自然景物,構(gòu)成一幅幅相互蟬連的生動畫面。
“曉光”、“朝煙”兩句是依拂曉到日出的時間進(jìn)程來展示曠野晨景。東方欲曉,曙色微透,曉光初映原野。首句的“浮”字用得極佳。曉光之“浮”野,乃因原野朝霧彌漫,掩帶出下句的“朝煙”。此外,“浮”字更巧妙地表現(xiàn)了微熹的晨光與迷濛的霧色交映融合時的縹緲漾動之狀,展示晨郊煙光泱漭,野色蒼茫的境界。俄爾霧扉頓開,朝煙繚繞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這兩句一寫曉光浮野,運筆虛涵渾融,色調(diào)朦朧;一寫朝煙承日,給人以一派天宇遼闊,霞日絢麗之感。由這兩幅暗、明色調(diào)不同的畫面轉(zhuǎn)換表現(xiàn)出日出前后的壯麗景象。此后,詩人把鏡頭移向最能表現(xiàn)早晴轉(zhuǎn)陰氣候變化的春江上。
“沙文浪中積”。沙文之積于岸灘,是由于江潮起落漲退所致,故言“浪中積”。詩人不正面描寫浪姿波形,卻巧妙地通過灘上的道道沙痕見出,確如陳祚明所說寫得“饒生致”。這句著重繪形(沙文),下句突出繪色(春陰)。“春陰江上來”,言江面上天色陡然變暗,陰涼潮濕的氣息迎面吹來。這句的“陰”字生動地描繪出天低云暗,春潮帶雨的氣象,又與上文“朝煙承日”的明麗形成強烈的對照,使人身臨其境地感受到春日氣候乍晴還陰,瞬息萬變。
“柳葉”、“桃花”兩句寫春雨中的景物。披風(fēng)沐雨的桃柳,是春天最富有詩意的自然物。“柳葉帶風(fēng)轉(zhuǎn),桃花含雨開”,嬌艷嫵媚,春意盎然。后來唐詩人王維襲用此聯(lián)寫過“桃紅復(fù)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田家樂》)的名句。兩者相比,情趣筆法自有不同,王維寫的是雨后清晨時的桃柳,以宿雨、朝煙烘襯出桃紅柳綠,妙在敷采著色。蕭綱寫的是春天風(fēng)雨中的桃柳,妙在描形繪態(tài)。言柳葉之“帶風(fēng)”,桃花之“含雨”,柳絲臨風(fēng)裊娜之姿,桃花霑雨盛艷之狀宛若目前。雖純用白描筆法,同樣給人柳暗花明,春色濃郁之感。
以上六句,由拂曉寫到日出,由早晴轉(zhuǎn)陰寫到春風(fēng)春雨,依時間推移及天氣的變化線索組織起豐富多采的景致,不同畫面間轉(zhuǎn)接自然精巧。詩中繪景狀物,文辭清美,屬對工致,雖用對偶句式,讀來仍覺氣韻流暢。
前人評蕭綱詩曰:“簡文纖細(xì)不必言,而雕繪處亦人所不及”(《鴻野詩的》)。蕭綱詩確有纖細(xì)、雕繪的特點,這未必就是其優(yōu)點。然而,他有不少詩的寫景很能表現(xiàn)出觀察的精細(xì)與敏銳。往往能做到描狀纖麗細(xì)膩而不失之靡弱瑣雜,雕繪精致處亦不見繁重鑿刻之累,筆觸工巧精麗間有清秀疏朗之致,是為其優(yōu)長。本篇寫景也可見出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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