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繡被面·[臺灣]向明》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四只蹁躚的紫燕
兩叢吐蕊的花枝
就這樣淡淡的幾筆
便把你要給大哥說的話
密密繡在這薄薄的綢幅上了
好耐讀的一封家書呀
不著一字
折起來不過盈尺
一接就把一顆浮起的心沉了下去
一接就把四十年睽違的歲月捧住
遲疑久久,要不把封紙拆開
一拆,就怕滴血的心跳了出來
最是展開觀看的剎那
一床寬大亮麗的綢質被面
一展就開放成一條花鳥夾道的路
仿佛一走上去就可以回家
能這樣很快回家就好
海隅雖美,終究是失土的浮根
久已呆滯的雙目
終需放縱在家鄉(xiāng)無垠的長空
只是,這綢幅上起伏的折紋
不正是世途的多舛
路的盡頭仍然是海
海的面目,也仍
猙獰
后記:日前細毛二妹自湖南老家輾轉托來親繡被面一幅,未附只字說明,因有感而草作此詩寄之。
這首詩寫得明朗但耐人尋味,有深度然而不晦澀,是中國傳統(tǒng)抒情詩的韻味,卻又呈現(xiàn)代的風貌。
明代詩人徐熥有一首《寄弟》詩:“春風送客翻愁客,客路逢春不當春。寄語鶯聲休便老,天涯猶有未歸人”。向明的《湘繡被面》卻是寄給他妹妹的。“湘繡”,是湖南的特產(chǎn),這本來就頗富地方色彩,贈之以湘繡,更是親人間私相授受的禮物。作為湘人而且是“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的向明,面對一幅遠自故鄉(xiāng)來的繡品,自然有他獨特的別人無法替代的心理撞擊與藝術感受。但是,向明并未向隅咀嚼一己之悲歡,而是在廣闊的時空背景下,藝術地處理這一特殊的題材與感受,從而創(chuàng)造一種普遍性的情境,達到特殊性與普遍性的統(tǒng)一,社會性與藝術性的和諧。“一接就把一顆浮起的心沉了下去/一接就把四十年睽違的歲月捧住”,這是向明殊異的心境和感觸,不也是千千萬萬流浪的炎黃子孫情懷的概括?“能這樣很快回家就好/海隅雖美,終究是失土的浮根/久已呆滯的雙目/終需放縱在家鄉(xiāng)無垠的長空”,這是向明的心聲,不也是一種典型的時代心理與時代情緒的凝聚?
《湘繡被面》的結構特色,就是筆法的正反跳蕩構成情境的逆轉開合。詩的首節(jié)正面描寫被面,這本來是拆開封紙所見的結果,但第二、三兩節(jié)卻以反筆逆接,抒寫“遲疑久久,要不把封紙拆開”的矛盾復雜的心理,這樣既造成了情境的逆轉,也形成了結構上的跌宕波瀾。第三節(jié)的末尾本來說“一展就開放成一條花鳥夾道的路/仿佛一走上去就可以回家”,第四節(jié)開始的四句也是如此一廂情愿,然而,“只是”一詞頓挫而急轉,“猙獰”作為圓周句置于全詩的最后一行,構成情境的更強烈的逆轉。——如此正反激蕩,矛盾逆折,才使篇幅不長的抒情詩具有縱深感與波瀾感,也使全詩的整體結構充滿內(nèi)在的張力。
象征,是中國詩歌自屈原以來常用的藝術手段,也是西方詩歌特別是西方現(xiàn)代詩人用武的領域。著意吸收中國傳統(tǒng)詩歌與西方詩歌長處的向明,自然不會拒絕這一詩藝的饋贈。“湘繡被面”本來是生活中的實物,并非一種通用的象征符號,在一般情況下并不具有普遍象征的意義,但向明卻對之作了詩化的變形,使之成為一種特殊的象征,或是一封家書:“好耐讀的一封家書呀/不著一字/折起來不過盈尺。”或是一條道路:“一床寬大亮麗的綢質被面/一展就開放成一條花鳥夾道的路/仿佛一走上去就可以回家。”或是人生世途:“只是,這綢幅上起伏的折紋/不正是世途的多舛。”在向明的筆下,“湘繡被面”的種種意象超越了表現(xiàn)具體聯(lián)想的比喻層次,而成了他百感叢生的情意的多元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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