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詠物寫人》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jù)】
《王兵馬使二角鷹》,寫鷹即寫人。以“將軍勇銳與之敵”及“荊南芮公得將軍,亦如角鷹入朔云”為點題眼,乃不是尋常詠物,且移不去別處。詠鷹起筆收筆,皆出題外用力;起四語空作寫景,而角鷹已呼之欲出,尤宜效法。(施補華《峴傭說詩》)
【詩例】
王兵馬使二角鷹
杜甫
悲臺蕭瑟石巃嵸, 哀壑杈枒浩呼洶。
中有萬里之長江,回風滔日孤光動。
角鷹倒翻壯士臂,將軍玉帳軒翠氣。
二鷹猛腦絳徐墜,目如愁胡視天地。
杉雞竹兔不自惜,孩虎野羊俱辟易。
鞲上鋒稜十二翮,將軍勇銳與之敵。
將軍樹勛起安西,昆侖虞泉入馬蹄。
白羽曾肉三狻猊,敢決豈不與之齊。
荊南芮公得將軍,亦如角鷹入朔云。
惡鳥飛飛啄金屋,安得爾輩開其群,
驅(qū)出六合梟鸞分。
【解析】
宋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一云:“老杜寄身于兵戈騷屑之中,感時對物,則悲傷系之。如 ‘感時花濺淚’是也。故作詩多用一自字。《田父泥飲》詩云: ‘步屐隨春風,村村自花柳。’ ……《滕王亭子》云: ‘古墻猶竹色,虛閣自松聲。’言人情對境,自有悲喜,而初不能累無情之物也。”這就指出了杜詩托物言志、寓情于物的鮮明特征。杜甫的詠物詩,無論是描寫花木,抑或是歌詠禽鳥,都不是客觀事物的模擬,而是人格化、個性化了的藝術(shù)形象。“詠物寫人”,即物即人,物人相融,寄托遙深,這樣的詠物詩方為上乘之作。《王兵馬使二角鷹》便是甚為典型的一首。
浦起龍《讀杜心解》評價這首詩說:“此篇運法更奇,《大食刀》(即指《荊南兵馬使太常卿趙公大食刀歌》詩),賓主劃分,此則賓主熔化,幾于莫可窺尋。”這“賓主熔化”,“莫可窺尋”八字,正是對《王兵馬使二角鷹》詠物寫人藝術(shù)特征最為恰當?shù)脑u價。全詩可分三段,第一段,由開頭至“回風滔日孤光動”,具體交代“王兵馬 (王當亦是承荊南之命,治兵來夔者)使二角鷹”(《埤雅》: “鷹鷂頂有角毛微起,今通謂之角鷹”)的悲壯奇險的山川形勢,突如其來,如轟雷閃電,風雨驟至。“悲臺”、“哀壑”,江光搖動,令人移時目眩,驚心動魄。詩人如此濃筆重彩之渲染,方知這般峽間森嚴氣象,蓋王兵馬駐軍之處也。鷹、人未見,而鷹之兇猛和人之悍勇已隱隱可感矣。開頭“四句起得奇崛森聳,先一層形容,手法最高,語出意外,若有神功”(楊倫《杜詩鏡銓》)。而“其語勢則人鷹雙攫矣”(浦起龍《讀杜心解》)。第二段,由“角鷹倒翻壯士臂”至“敢決豈不與之齊”,對舉描寫角鷹的兇猛與將軍的勇銳,亦鷹亦人,人鷹交錯,不可分割。“角鷹倒翻壯士臂”一句,便十分逼真地寫出了角鷹的勇猛和將軍的魁偉形象。下又插以“將軍玉帳”句,使將軍勇氣之軒舉突現(xiàn)眼前,得相生之妙。“二鷹”四句,從正、側(cè)兩面來描寫二角鷹的勇猛逼人。前二句抓住角鷹腦猛眼碧之特征,從正面寫角鷹之勇猛;后二句以其他動物的不同反映來側(cè)面烘托角鷹的咄咄逼人之勢。而這些又都自然隱含著詩人對將軍英勇氣概的贊美之情。接著“鞲上”六句,前云“將軍勇銳與之敵”,后云“敢決與之齊”,前呼后應(yīng),一虛一實,布局甚妙。而“贊將軍者,全為二鷹寫照也,而已偷敘將軍矣”(浦起龍《讀杜心解》)。第三段,由“荊南芮公得將軍”至末尾,寄希望于像角鷹一樣去驅(qū)逐惡鳥、分清梟鸞的勇猛之將軍,去為國家討亂誅讒,除暴安良。全詩宏旨,至此畢現(xiàn)。浦起龍云:“ ‘荊南’ 以下,本申寫將軍,才一句,隨以角鷹來比并,曰‘驅(qū)惡鳥’,曰 ‘分梟鸞’,望角鷹者,全為將軍策勵也。而又借表角鷹矣。噫,運法至此,魚龍曼延,不足為其幻也。”(《讀杜心解》)這亦正如楊倫所說的那樣:“以鷹比王,又以王比鷹,筆意極其變幻”(《杜詩鏡銓》)。如此,則把角鷹與將軍合而同詠的藝術(shù)特征揭示得一清二楚了。至于其中“惡鳥飛飛啄金屋,安得爾輩開其群”一句,與其說是寄希望于角鷹,倒不如說是對將軍的重托更為確切。楊倫說過;“隨詠一物,必及時事,是杜詩熟境。”(同上)杜甫的愛國熱忱和憂民情緒,可以說是無處不有,無時不在。他只要聽到一聲鳥叫,聞到幾縷花香,望見一匹馬或一只鷹,以及喝一杯酒,都會引起他悠悠不盡的故國之思,深摯濃烈的愛國之情。這正是杜甫高出于其他詩人的可貴之處。
《王兵馬使二角鷹》這首詩,詠物精切,喻人貼切,語言精警,文勢峻逸。正如明代王嗣奭《杜臆》所云:“蓋通篇將王兵馬配角鷹發(fā)揮,而穿插巧妙,忽出忽入,莫知端倪,而各極形容,充之直欲為朝廷討叛逆、誅讒賊而后已。他人起語雄偉,后多不稱;而此詩到底無一字懶散,如何不雄視千古!”統(tǒng)觀全詩,實為的見,誠非溢美也。
此外,杜甫還寫了 《畫鷹》和 《見王監(jiān)兵馬使,說近山有白黑二鷹……》等詠鷹之杰作。前者,詩人通過歌頌蒼鷹的嬌健善搏,卓然不群,借以表現(xiàn)自己青年時期亟欲有所作為積極奮發(fā)的精神;后者,通過對白黑二鷹勇猛之態(tài)的描繪,借以歌頌?zāi)艹龕簞?wù)盡,為國立公的英雄豪杰。清代賀貽孫《詩筏》評此詩說:“寫二鷹神情,只劈頭點出黑白,如一幅雙鷹圖從妙手繪出,便覺奇矯之骨,搏空之氣,驚秋之意,俱從紙上活現(xiàn)。”詩人之所以著力描繪鷹之猛姿和神力,是因為詩人在詠物寫人。詠物不過是手段,而寫人才是詩人本旨。托物言志,借題發(fā)揮,含而不露,寓意豐富,能極大地提高詩歌的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收到物人雙美的藝術(shù)效果。
詠物寫人這一藝術(shù)手法,早在《詩經(jīng)》開宗明義的第一篇《關(guān)雎》中就已見其端倪。所謂“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幾句,就是以雌雄雎鳩的相依和鳴來比托青年男女之甜情蜜意的。這就是即物即人,物人相照,一筆雙寫,互生光輝。到了屈原的《桔頌》,已開始通篇詠物。此詩以擬人化的手法,對桔樹斑斕奪目的外表和堅定不移的美質(zhì)作了熱情洋溢的歌頌,實質(zhì)上是詩人對高尚人格的肯定和歌頌,也是詩人對自己理想的抒寫,開了中國古典詩歌詠物寫人的先聲。杜甫的《王兵馬使二角鷹》等詩,便是對這一托物言志、借物寫人表現(xiàn)手法的繼承和發(fā)展。杜甫而后,詠物寫人之手法,更是為人們所喜愛。無論是唐末農(nóng)民起義領(lǐng)袖黃巢的《題菊花》詩,還是宋代陸游的《詠梅》詞,都是詠物寫人、托物抒情的千古名篇,為歷代人們所傳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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