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相生《煉字傳神》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妙在煉字傳神。(李锳《詩法易簡錄》卷十三)
【詩例】
秋風引
劉禹錫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
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
【解析】
中國古代詩歌歷來講究錘煉功力,從煉格、煉意到煉字煉句都極其重視,甚至有所謂“以一字計工拙”之說。(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確實,詩歌與其他文學體裁不同,它不僅在表情達意上要求高度形象生動,而且在語言形式上要求高度凝練,并有比較嚴格的聲律要求。因此,詞匯,作為詩歌語言運用的最小的基本單位,就必然受到詩人的高度重視,不少優秀詩人正是在字句的錘煉上,顯示了相當深厚的功力。
劉禹錫的《秋風引》所寫的是中國古代詩歌常見的悲秋題材,秋風的蕭瑟凄涼曾引起許多詩人失意的思緒。根據《秋風引》的詩意來推測,這首詩當是詩人淹留他鄉感秋所作。詩人以擬化的手法,用 “至”、“送”、“入”三個形象生動的動詞,賦予不期而至的秋風以鮮明的人格特征,借以抒寫寂寞感傷的異鄉客情懷。劉禹錫的詩歌向以骨力勁健,語言精煉含蓄見長的,這首詩中最讓人品味不已的是句末“最先聞”三字,它是全詩的點睛之筆,點出了詩人不是以被動的態度去感受秋天的物候,而是從主觀方面出發,先于他人,主動去體味、去感受秋的悲涼。這就十分含蓄曲折地透露了詩人“未搖落而先秋”(唐汝詢《唐詩解》)的孤寂蕭索而特別敏感的情懷。所以清人李锳說: “為孤客傳神,正是 ‘最先’兩字,使無限情懷,溢于言表。” ( 《詩法易簡錄》)
語言形式畢竟是為內容服務的。煉字不是炫耀難字,煉字貴在傳神,必須與煉意相結合,否則,就有可能走上艱生晦澀的雕鑿歧途。宋人胡仔說:“古人不廢煉字之法,然以意勝而不以字勝,故能平字見奇,常字見險,煉字見新,樸字見色,”(《苕溪漁隱叢話》卷九)這可說是相當深入地揭示了煉字之法的神髓。拿上述詩例看,“最先”本是最平常樸實的一個副詞,僅表示次序或順序的靠前,但作者一旦把它與樹未搖落而人心已蕭索的詩意熔鑄在一起,頓時具有了生動的情感色彩和言外之情,整首詩也因之奕奕傳神。誠然,在劉禹錫其他詩歌中也有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贈》),“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酬樂天詠老見示》)等字句凝煉,寓意深遠的佳句,但不及這首詩曲折含蓄,平中見奇。
其實,“煉字傳神”不僅是劉禹錫所重視的詩法技巧,也是有唐一代詩歌創作的共同規范,并大量表現在寫景詩句中。比較有名的有:“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王灣《次北固山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王維《使至塞上》)“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李白《渡荊門送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錢起《省試湘靈鼓瑟》)等。如果說,錘煉字句在唐代詩人那里有一種“不煉之煉”的渾樸高華的韻致,那么到了宋人手中,則漸露刻意雕鑿痕跡,顯得新奇有余,渾厚不夠。盡管宋代有像王安石“春風又綠江南岸”那樣的錘煉字句的佳話流傳,但總的趨向是走向語言形式上的琢磨之路。江西詩派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要求詩句句有來歷,字字有出處,用“點鐵成金”、“奪胎換骨”之法,來化常為奇。這樣表面上似乎非常重視煉字,實際上脫離了在形象思維中錘煉詩句的本源,而代之以書面材料,就未免要走向事物的反面,煉字而不傳神,使詩歌生、新、瘦、硬有余,而自然清麗不足。
從根本上看,所謂煉字煉句不應視為語言形式上的琢磨修飾功夫,而應視為詩歌形象思維的本質特點在語言形式上的反映。言語是思想的直接現實,煉字傳神的過程也就是在形象思維中對原有詩歌意象進行再認識、再加工的過程。無怪乎那些千錘百煉的名句都是概括力強、形象生動、富于神韻的優秀之作。看來,尊重和利用詩歌創作基本規律,才是正確運用詩法技巧,達到煉字傳神要求的必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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