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喻托興《雄渾有力而不失言外之意》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七言難于氣象雄渾,句中有力,而紆徐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與“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等句之后,嘗恨無復繼者。(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下)
【詩例】
登樓
杜甫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
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
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
可憐后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
【解析】
律詩格律要求中間兩聯對仗,而七律每句比五律多兩個字,對仗更難,再加每字都有平仄的限制,又不準出韻,所以,用這種形式表達思想感情有較高的難度。但中國古典詩詞講究的就是因難見巧,對七律提出了一個高標準:雄渾有力而不失言外之意。簡言之就是:雄渾而含蓄。這真是“戛戛乎其難哉!”正如胡應麟所說:“七言律,壯偉者易粗豪,和平者易卑弱,深厚者易晦澀,濃麗者易繁蕪。寓古雅于精工,發神奇于典則,熔天然于百煉,操獨得于千鈞,古今名家,罕有兼備此者。”(《詩藪》內編)但是,“七言律最宜偉麗,又最忌粗豪,中間毫末千里,乃近體中一大關節,不可不知。”(同上) 胡應麟與葉夢得都認為杜甫《登樓》中的“錦江春色來天地”二句達到了這樣的藝術標準。此詩作于唐代宗廣德二年(764年)春,杜甫自閬州返成都時。當時安史之亂剛剛戡平,朝內宦官專權,地方藩鎮割據,再加吐蕃不斷侵擾,整個國家處于內外交困,災難重重的境況之下。詩人多年漂泊西南,滿腹憂患,登樓遠眺,觸發了無限的憂國憂民之情。此詩抒寫了詩人對動亂時局的無限傷心,表達了對唐王朝安危的深切關懷。
首聯用倒裝句法,先說見花傷心,后說登樓遠眺。“妙在突然而起,情理反常,令人錯愕,而傷心之故,至末始盡發之,而意不使人知,此作詩者之苦心也?!?王嗣奭《杜臆》)開篇有“傷心”之悲,有“萬方”之壯,也有“傷心之故,至末始盡發之”的懸念,真不愧查慎行所贊“發端悲壯,得籠罩之勢”。
頷頸兩聯,一寫景,一抒情,交互為用,相得益彰。頷聯壯闊,詩思囊括天地,縱橫古今;頸聯堅定有力,對朝廷——國家民族的信念,堅不可摧,牢不可破,巍然屹立。尤其難得的是除“氣象雄渾,句中有力”之外,“紆徐不失言外之意”,有著內蘊深厚的含蓄。對此,明人王嗣奭的闡說最受后人推許,今引之如下:“言錦江春水與天地俱來,而玉壘浮云與古今俱變,俯仰宏闊,氣籠宇宙,可稱奇杰。而佳不在是,止借作過脈起下。云 ‘北極朝廷’ 如錦江水源遠流去,終不為改; 而 ‘西山之盜’,如玉壘之云,倏起倏滅,莫來相侵。曰 ‘終不改’,亦幸而不改也; 曰 ‘莫相侵’,亦難保其不侵也?!K’、‘莫’ 二字有微意在。” (《杜臆》)
尾聯,借古諷今,暗點題意。唐代宗親信小人程元振、魚朝恩,正像蜀后主親信黃皓一樣,致使李泌、郭子儀等賢臣無法施展才能。這就是“萬方多難”的主要原因。詩人沒有明確指出,而是將此意隱寓在歷史故事之中:像劉禪這樣昏庸的亡國之君至今還享受著人們的祭祀,實在是不合理之至。現在,日暮途遠,時局艱難,姑且像諸葛亮一樣吟詠《梁甫吟》寄托感慨吧!
沈德潛說:“氣象雄偉,籠罩宇宙,此杜詩最上者(《唐詩別裁》),仇兆鰲說: “其辭微婉而其意深切矣?!?《杜詩詳注》)。兩段話,恰如其分地評價了此詩的兩個方面,耐人尋味。
單純雄渾或單純含蓄都容易做到,雄渾而又含蓄的境界卻難以企及,這是與沉郁頓挫相表里的高峰境界。即使杜甫本人的七律也只有少數幾聯臻于此境。這就是葉夢得、胡應麟所說“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閣夜》)“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秋興八首》之七)之類。至于其他詩人的七律,向來很少入選,如劉禹錫的“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風雨會中州”(《賀晉公留守東都》);蘇舜欽的“云頭艷艷開金餅,水面沉沉臥彩虹”; 蘇軾的 “令嚴鐘鼓三更月,野宿貔貅萬灶煙”(《次韻穆父尚書侍郎郊丘望天光退而相慶引滿醉吟》)等句也均是少數評家以為夠格。這固然有持衡太苛之弊,如蘇軾的“云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氣象壯闊,內蘊亦深。然而此詩卻被譏評為“只是直言無詩味也” (李慶甲集評校點 《瀛奎律髓匯評》引),但從根本上說,要求七律達到這樣的藝術境界的確是難乎其難。如果用這項藝術標準去要求七古、七絕則頗有可觀。不僅李白、杜甫有大量“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這樣動人的妙句,而且高適、岑參、王昌齡、歐陽修、蘇軾等一系列詩人也都有值得一提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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