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李斯列傳第二十七·初,趙高為郎中令,所殺及報私怨眾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毀惡之[1],乃說二世》鑒賞
“天子所以貴者,但以聞聲,群臣莫得見其面,故號曰‘朕’[2]。且陛下富于春秋[3],未必盡通諸事,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4],則見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5],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6],事來有以揆之[7]。如此則大臣不敢奏疑事[8],天下稱圣主矣。”二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趙高常侍中用事,事皆決于趙高。
高聞李斯以為言[9],乃見丞相曰:“關東群盜多,今上急益發徭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為位賤。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宮,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間[10]。”趙高謂曰:“君誠能諫,請為君侯上間語君。”
于是趙高待二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間,可奏事。”丞相至宮門上謁,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事。丞相豈少我哉[11]?且固我哉[12]?”趙高因曰:“如此殆矣[13]!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為三川守,楚盜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子[14],以故楚盜公行,過三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書相往來,未得其審[15],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于陛下。”二世以為然,欲案丞相[16],恐其不審,乃使人案驗三川守與盜通狀。李斯聞之。
是時二世在甘泉[17],方作觳抵優俳之觀[18]。李斯不得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臣聞之,臣疑其君[19],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20],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21]。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于國[22],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陰取齊國,殺宰予于庭[23],即弒簡公于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24],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25],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26]。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潔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 且朕少失先人,無所識知,不習治民,而君又老,恐與天下絕矣[27]。朕非屬趙君[28],當誰任哉? 且趙君為人精廉強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賤人也,無識于理,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29],求欲無窮,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趙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于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屬郎中令[30]!”
【段意】 寫趙高架空胡亥,獨攬大權,并蓄意陷害李斯。李斯慌忙招架,上書言趙高之短,但胡亥不信。李斯獲罪,落入趙高之手。
注釋
[1]毀惡:說人壞話。[2]朕:原為微少之意,趙高取義于不可見不可聞。自秦始皇起,用作皇帝自稱。[3]富于春秋:指年輕,未來的時日尚多。[4]譴舉:應作“譴譽”,譴責與稱道。[5]深拱禁中:深居宮中。[6]侍中:官名,帝王侍從執役人員。待事:等待事情來則處理。[7]揆(kui):謀議。[8]疑事:有疑問的事,不真實的事。[9]以為言:已經準備了進諫的言辭。[10]無間:無機會。[11]少我:欺我年少。[12]固我:看不起我。[13]殆(dai):危險。[14]傍縣之子:李斯為上蔡人,陳涉為陽城人,二縣相鄰,故云。[15]審:確實情況。[16]案:逮捕審問。[17]甘泉:山名,在陜西省淳化西北,上有秦之離宮。[18]觳抵:古代的摔交表演。俳優:猶今之“滑稽表演”。[19]疑:同“擬”,勢均力敵。下句同。[20]司城子罕相宋:見于《韓非子·二柄篇》,子罕誆宋主,繼而取得生殺之權。[21]期(ji)年:一周年。[22]無敵于國:國中無與倫比。[23]宰予:田常所殺者乃簡公之臣子我,非孔子之弟子宰予,事見《田敬仲完·世家》。[24]邪佚:邪惡。[25]劫:劫持、憑借。[26]韓玘(qi) :韓王安之相。韓安:韓國的末代國君,被秦所滅。[27]絕:斷絕聯系,失去統治管理能力。[28]屬:倚靠。[29]勢列次主:威勢之盛僅次于主上。[30]屬郎中令:交由郎中令查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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