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伴我,我乃不得不踽踽躑躅在這寂寞的山中。
沒有月的夜,沒有星;沒有光,也沒有影。
沒有人家的燈火,沒有犬吠的聲音。這里是這樣地幽僻,我也暗暗吃驚了。怎樣地我游山玩水竟會忘了日暮,我來時是坦蕩的平途,怎樣會來到這崎嶇的山路?
耳邊好像聽見有人在輕語:“哈哈!你迷了路了。你迷失在黑暗中了。”
“不,我沒有迷路,只是不知不覺間路走得遠了。去路是在我的前面,歸路是在我的后面,我是在去路和歸路的中間,我沒有迷路。”
耳邊是調侃的揶揄。
我著惱了。我厲聲叱逐這不可見的精靈,他們高笑著去遠了。
螢火在我的面前飛舞,但我折了松枝把它們驅散。小蟲,誰信你們會作引路的明燈?
我于是傾聽淙淙的澗泉的聲音。水應該從高處來,流向低處去。這便是說應該從山上來,流向山下去。于是我便知道了我是出山還是入山。
但是這山間好像沒有流泉。即使有,也流得不響。因為我耳朵聽不到泉澗的聲音。
于是我又去撫摸樹枝的表皮。粗而干燥的應是向陽,細軟而潮潤的應是背陰,這樣我便可以辨出這邊是南,那邊是北。又是一邊是西,另一邊是東方。
但是我已經走入了蓊密的森林里。這里終年不見陽光,我便更也無法區辨樹木的向陽與否。
我真也迷惑了。我難道要在山間過夜,而備受這刁頑的精靈的揶揄。也許有野獸來跑近我,將它冰冷的鼻放在我的身上,而我感到惡心與腥膩?
我終于起來,分開野草,拿我手里的鐵杖敲打一塊堅硬的石。一個火星迸發出來。我于是大喜,繼續用杖敲打這堅石,讓星火落在柔細的干枯的樹葉上。于是發出一縷的煙,于是延燒到小撮的樹葉,發出暗紅的光。我又從松枝上折得松明,把它燃點起來,于是便有照著整個森林的紅光。
我凱旋似地執著松明大踏步歸來。我自己取得了引路的燈火。這光照著山谷,照著森林,照著自己。
腦后,我隱隱聽見山中精靈的低低的啜泣聲。
(1936年文化生活出版社《海星》)
賞析這篇小品有著豐富的象征意蘊。作者寫的是獨自夜行山中尋不見道路,后來以鐵杖擊石而迸發出火星點燃起松明,最后舉著松明大踏步歸來。通過這樣一個故事,抒發了孤寂苦悶的心緒,表達了不滿現實、憎惡黑暗勢力的強烈感情,顯示出積極探索光明出路的頑強意志,表明了對未來理想的堅定信心。這種感情狀態,是作者自己的思想感情的真實寫照,同時也體現了當時一些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共同心態。
這篇小品是以抒情的筆調,運用象征手法來反映主題的。文中的“我”是作者自已,也是進步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代表。文章開始就點明“沒有人伴我,我乃不得不踽踽躑躅在這寂寞的山中。”這是一種孤獨、苦寂的心境。“我”所處的環境是“沒有月的夜,沒有星;沒有光,也沒有影。”“沒有人家的燈火,沒有犬吠的聲音”的死氣沉沉的黑暗世界。“我”陷于其中,是不甘淪落的,因而“不得不”踽踽獨行于崎嶇的山路上。文中的“精靈”是黑暗勢力的象征,他們為“我”的處境幸災樂禍,奚落“我”已迷路而不自知,并強詞辯解。這種黑暗勢力激起了“我”的惱怒,厲聲地叱逐精靈。狡黠的精靈訕訕地高笑著離去,表現出“我”的義勇彪炳、凜然難犯的氣概。
作者還較細致地描繪了“我”在黑暗中尋求歸路的過程。首先遇到的螢火蟲,它們是依附黑暗,在黑暗中蠅營狗茍的勢利小人的象征。“我”馬上識破它們不是“引路的明燈”,暗示出“我”決不走那種趨炎附勢,追腥逐臭的邪路。接著“我”又想借助泉音、樹皮來辨別方向,但是在那令人窒息的荒僻黑暗世界中,泉水無聲,樹木失態,因而難以如愿。這就暗示出在黑暗勢力的統治和愚弄下,善良的人們也都變得麻木不仁,失去常態。面對這種情況,“我”雖一度感到迷惑,但為了脫離險惡的境地,立刻又振奮起來,分開野草,用鐵杖擊石,借迸發出的火星,點燃起松明。這一情節充分表明了“我”為求索出路,自強不息,奮斗不止的進取精神。文章最后寫“我自己取得了引路的燈火”,反映出“我”靠自己的努力奮斗擺脫了黑暗,取得了光明,找到了歸路后的歡欣。它是光明的贊歌,是對黑暗的鄙視和鞭撻。
這篇小品對象征手法的運用得非常成功。短短的篇幅中,圍繞著“我”這一中心象征體,集納了深山、黑夜、精靈、螢火、松明等一系列象征體,每一個象征體都對“我”從不同角度發生著聯系。由于作者對象征體的特點描繪得鮮明突出,使讀者很自然地聯想到它的象征意義,造成了作品的形象性、含蓄性的統一,產生出意在言中又意在言外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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