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織婦,綺縞何繽紛!明晨秉機杼,日昃不成文。太息終長夜,悲嘯入青云。妾身守空閨,良人行從軍。自期三年歸,今已歷九春。飛鳥繞樹翔,噭皦鳴索群。愿為南流景,馳光見我君。
這是曹植《雜詩七首》的第三首,寫作年代不詳。詩中寫了一位獨處空閨的織婦對良人的思念之情,前人或認為其中有寄托,但也無甚確證。因此,我們也不必穿鑿附會,還是來享受一下詩中的美感吧。
這首詩可以分成三節(jié),開頭四句為第一節(jié)。“西北有織婦”,這是古詩中多見的起興手法,如《古詩十九首》的“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即是。綺縞,華麗的白色生絹。前兩句寫一位深閨的少婦,她每天都在織著美麗的絲帛,然而,今天她的織品,卻繁多而又錯亂。接著兩句,寫織婦從清晨開始就拿起梭子,但到太陽西斜,還尚未織成紋理。明晨,清晨。日昃,太陽過午西斜。《詩》云:“跂彼織女,終日七襄(移動位置)。雖則七襄,不成報章。”《古詩十九首》云:“皎皎河漢女,……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以上四句化用其意,都是用具體的動作來反映織婦神思恍惚的心理狀態(tài),但卻沒有交代原因,可以說是一種“懸念”。
中間六句是直接描寫織婦的心情,也是對她為何心如亂絲的解釋。“太息終長夜,悲嘯入青云。”凡有心事而睡不著覺的人總是感到夜長,而在這漫漫長夜中織婦卻一直在深深地悲嘆,而且這嘆息之聲,竟而化作了長嘯,一直上達青天,可見其心事何等沉重,何等浩茫!這沉重的心事究竟是什么?下面四句是正面交代:織婦守著空閨,丈夫遠行從軍去了。本來約定三年就能歸來,可如今卻已過了九個年頭。這就是思婦悲苦的原因。丈夫出外,思婦獨自一人在家,這已經(jīng)是一層凄涼了;本來說好三年回來,思婦天天盼著,好不容易挨過了三年,滿以為可以相聚,結(jié)果卻沒有回來,這凄涼悲苦又增一層。三年過去,再三年過去,又三年過去了,卻仍然不見丈夫歸來,試想這凄涼悲苦,又要增加多少層?!難怪思婦要終夜長嘆,悲沖青云,也難怪思婦要神思恍惚,終日坐機卻織不成絹了!
第三節(jié)是最后四句,詩人筆鋒一轉(zhuǎn),寫思婦看到失群的飛鳥繞著樹林飛翔,噭噭(象聲詞,鳴叫聲)悲鳴。尋找自己的伴侶,這自然聯(lián)想到自己的處境,與飛鳥何等相似。最后兩句,詩人用生花之筆,讓思婦忽發(fā)奇想:希望自己化為陽光,向南方飛馳而去,照見自己的丈夫。這個浪漫主義的幻想顯得非常突兀,但又非常合乎情理。織婦思念等待丈夫已整整九年,至今還不能相見,那又有什么辦法能解除相思之苦呢?而天上的陽光,卻能普照大地,既能照到自己,也能照到丈夫,陽光是不會漏掉任何一個角落的。這個高超的藝術(shù)構(gòu)思,把思婦刻骨銘心的相思,寫到了無以復(fù)加的極端。這可以說是曹植的獨創(chuàng),它對后代詩人也有很大的啟發(fā)作用。被譽為“以孤篇蓋全唐”的唐代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在描寫思婦月夜念夫時,也曾突發(fā)奇想道:“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這不能不說是化用了曹植詩句的意境。
全詩三節(jié),從動作到太息,從太息到幻思,寫織婦的相思,步步深入,層次分明,脈絡(luò)清晰,不愧為曹植的佳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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