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兮遙長,哀心兮永傷。結帷兮中宇,屣履兮閑房。聽蟋蟀之潛鳴,睹游雁之云翔。尋修廡之飛檐,覽明月之流光。木蕭蕭以被風,階縞縞以受霜。玉機兮環轉,四運兮驟遷。銜恤兮迄今,忽將兮涉年。日往兮哀深,歲暮兮思繁。
這首詩寫秋夕的凄景與哀情。發端二句緊切詩題,并為全詩定下沉重的感情基調:“秋夕兮遙長,哀心兮永傷。”寫“秋夕”曰“遙長”,寫“哀心”曰“永傷”,情境契合;吟來既覺聲韻協暢之美,且有啟人遐想之致。
“結帷”八句,詩人調動視覺、聽覺,由內及外,多角度地描繪秋夕的凄清景象。“結帷兮中宇,屣履兮閑房。”一個“閑”字顯示屋宇的空闊冷落,“屣履”二字則點畫出詩人夜不能寐、躑躅空房的孤獨寂寞形象。“聽蟋蟀之潛鳴,睹游雁之云翔。”蟋蟀、雁,都是對自然節物之變遷極為敏感的生物,前人有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詩經·豳風·七月》)“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劉徹《秋風辭》)詩人這里以一“聽”一“睹”兩個動詞,將二物并列,“潛鳴”“云翔”,不僅寫出蟋蟀與雁各自不同的習性特征,也揭示了夜之靜與月之明。兩句合觀,既有清晰的空間立體之感,又起到以動寫靜的藝術效果。“睹游雁”句承“屣履”句,起著空間轉移的作用,暗示詩人踱步屋宇之外,這就自然地引出以下四句。“修廡”,長廊。秋夕遙長,詩人中夜難眠,不堪其憂,遂攬衣出戶,沿著筑有飛檐的長廊,徘徊于月光之下。月明皎皎,周圍之物色盡可目睹。“木蕭蕭”兩句承“聽蟋蟀”兩句,詩人仍是緊緊捕捉深秋之特征而落筆。秋風緊,木葉搖落;秋霜敷,臺階盡白。詩人用“被”“受”兩個被動詞,突出了秋氣侵襲萬物之凌厲,而“蕭蕭”“縞縞”兩個疊音詞,狀聲繪色,形象亦頗鮮明生動。
“玉機”六句,詩人由秋夕之凄景而轉寫秋夕之哀情。“玉機”,指北斗星;“四運”,四季運行。這兩句詩,詩人透過秋夕凄清之景象,又深入一步,揭示節物變易乃自然界之必然。他由此而聯想到人生。“銜恤”,含憂,詩人從自然節物春榮秋索的變遷中,真切地感受到萬靈萬類逝者如斯,因而對生命的短暫、人生的無常懷著沉重的感傷。兩晉時期,玄風盛行,玄學自然觀在文人心理上留下深深的印記。他們明確地把人生看做自然的一部分,為包括人生在內的自然界的一切都要走向衰亡而感傷不已;他們的悲秋,也往往是由于他們從蕭颯凄寒的秋色中,發現了人生之必然歸宿,所謂“豈微物之足懷,傷頹齡之告漸”(伏系之《秋懷》)是也。夏侯湛這首詩,也在兩晉時代這個群體之音的范疇中,所以他在寫了玉機環轉、四運驟遷以后,馬上轉向人生之憂。詩人以“涉年”“日往”“歲暮”三個詞語連貫直下,正是充分流露了他的敏感的時間意識,而“銜恤”“哀深”“思繁”正是抒寫由此引起的深沉的感傷,在詩意上,與發端的“永傷”達到有機的配合呼應,更加鮮明地深化了題旨。這種對生命短暫的感傷,貌似消極,實則是人生的覺醒和對生活依戀的一種曲折表現。
這首詩主要吸取建安以來抒情小賦表現手法上的一些長處,前后十句采用騷體形式,中間六句夾用駢體形式,句法靈活多樣,語言清新,聲韻流暢,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詩賦合流的傾向(《藝文類聚》的編纂者置此篇于抒情小賦之列,便是明證),于當時可謂別具一格,并對東晉南朝文壇的詩賦合流現象產生了一些積極的影響,譬如沈約著名的《八詠詩》,一些篇章的面目就酷似此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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