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
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
薛道衡是北朝入隋的詩人,在周、隋頗有才名,為詩常具巧思。據說《昔昔鹽》“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二句,到他死時還使隋煬帝妒忌。《人日思歸》是其聘陳時在江南所作(據《隋唐嘉話》)。其詩已儼然有唐人絕句風味,是首開風氣的作品。
“人日”是正月初七,見《初學記》四《荊楚歲時記》。晉南北朝時民俗已將春節開始的七日與人畜作對應,《北齊書》載:“魏帝宴百僚,問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對曰:‘晉議郎董勛《答問禮俗》云:正月一日為雞,二日為狗,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作者去年由北來南,按天數算,實際不滿一年。但他在江南過了年,也就掛了兩個年頭。“每逢佳節倍思親”(王維),善感的詩人已經很想家了。《人日思歸》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寫作的。
“入春方七日,離家已二年。”二句之妙,在“方七日”與“已二年”的矛盾統一。“方七日”即才七日,意味時間的短;“已二年”則意味時間的長。“入春方七日”乃眼前日歷所示,事實上作者離家不算久;而“離家已二年”是掐指一算,已有兩個年頭,反映在當事人心理上,又覺得這時間并不短。“方七日——已二年”,以“方”、“已”兩個含意不同的時間副詞作鉤勒,大有逝者如斯,時不我待之感。所謂“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現代革命烈士在囚中作聯語云:“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也用這兩個相對的時間副詞作駢偶,其意言與此詩首聯異曲同工,可以參玩。這兩句對“思歸”之情,有興發引起的作用。
“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此二句以春雁北歸反襯己之未歸,以花發之遲反襯歸心之急,皆妙在不直說。賦中有興比,敘寫中有對照,故婉曲有味。同時,以“雁”、“花”切“人日”情景,亦佳。蓋時當初春,南雁北飛,而花始含蕊,一時之物候如此,情中有景。另一巧思,則是將“思”、“歸”二字拆用在兩句中,與題面遙遙映帶,頗有情致。全詩四句皆駢,但均用流水對,故不覺駢驪,而有行云流水之妙。
歸思是一種普遍心理。但作者抓住新春這一特定時節和特定環境中的細微思想活動來寫,就不落窠臼,歷久彌新。唐人張說《蜀道后期》詩云:“客心爭日月,來往預期程。秋風不相待,先到洛陽城。”沈德潛評為“以秋風先到形出己之后期,巧心浚發。”(《唐詩別裁》)其實不就是“人歸落雁后”這一現成構思嗎?“巧心浚發”,正好用來評價此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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