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時惰游士,任性少矜裁。朝驅瑪瑙勒,夕銜熊耳杯;折花步淇水,撫瑟望叢臺。繁華夙昔改,衰病一時來。重以三冬月,愁云聚復開。天高日色淺,林勁鳥聲哀。終風激檐宇,馀雪滿條枚。遨游昔宛洛,踟躕今草萊。時事方去矣,撫己獨傷懷。
邢邵歷仕北魏北齊,文章享有盛名,但詩歌創作僅留下少數幾篇,《冬日傷志篇》是其中較好的。這首詩回顧少年時任性嬉游,歡樂無盡,而今年老力衰,感懷世事,格外悲傷。
詩的前六句寫年輕時的嬉游生涯。“昔時惰游士,任性少矜裁”是總說只知游樂,率性而行,不加節制。然后分寫四件事。“朝驅瑪瑙勒”,即早晨驅馬馳騁,游于四方。“瑪瑙勒”,典出劉向《西京雜記》:“武帝時,身毒國獻連環羈,皆以白玉作之,瑪瑙石為勒,白光琉璃為鞍。”這里指裝飾奇麗的寶馬。“夕銜熊耳杯”,傍晚舉杯痛飲,一醉方休。“熊耳”為古代酒杯上用以舉杯的兩耳。“熊耳杯”指珍貴的酒杯。一“朝”一“夕”,意為終日游蕩,“瑪瑙勒”“熊耳杯”表示闊綽豪奢。“折花步淇水”,意謂尋花問柳,男女歡會。《詩經》:“爰采唐矣,沫之鄉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與孟姜相約相會相送于桑中、上宮、淇水之上,淇水成了男女相會之地的代稱。“撫瑟望叢臺”,意謂彈琴鼓瑟,盡興而樂。叢臺是歷史上楚王游觀弋釣之地,這里泛指名勝游賞地。馳馬、宴飲、歡會、彈奏,具體表現了盡情嬉游的情景。據《北齊書》;邢邵“少在洛陽,會天下無事,與時名勝,專以山水游宴為娛,不暇勤業。”“昔時惰游”誠為寫實。后來,邢邵“因飲謔倦,方廣尋經史,五行俱下,一覽便記,無所遺忘”,終于有所成就。
“繁華夙昔改,衰病一時來”,詩意為之一轉。“繁華”指年輕壯實、生命力的旺盛。“夙昔改”,突起變化,不同于從前,衰老與疾病一時俱來,這自然引起傷感。但作者并未直抒胸臆,而是以眼前冬日景色的描繪來表達。“重以三冬月,愁云聚復開”。“三冬”,即冬天。冬寒令人想到人生的艱辛;濃云的忽聚忽散,又似時局的動蕩不定。“天高日色淺,林勁鳥聲哀”是典型的冬天景象,空中掛著太陽,淡淡的云氣使陽光毫無暖意;林木蕭疏,寒風勁急,眾鳥哀鳴,更其陰冷。“終風激檐宇,馀雪滿條枚。”“終風”,疾風。大風呼嘯,直沖檐下,然馀雪尚存,堆滿枝條。積雪之盛,氣候之寒,于此可見。這是以酷寒環境的描繪表達內心的傷感。
“遨游昔宛洛,踟躕今草萊”,詩意有所開拓,由個人的感傷擴展為時代的悲哀。“宛洛”,意為繁華的都市,這里實指北魏都城洛陽。遨游于昔日繁華的洛陽,徘徊所見只是雜草叢生、一片荒涼。洛陽作為北魏的首都,自孝文帝拓跋宏太和十九年(495)以來,達四十年之久。到了東魏孝靜帝元善見于天平元年(534)遷都鄴城,在統治階級內部你爭我奪的戰亂中,洛陽遭到極其嚴重的破壞。《洛陽伽藍記》的作者楊衒之,記載了洛陽殘破的情景:“城郭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墻被蒿艾,巷羅荊棘,野獸穴于荒階,山鳥巢于庭樹。游兒牧豎,躑躅于九逵;農夫耕稼,藝黍于雙闕”(《洛陽伽藍記序》)。這可以作為“踟躕今草萊”的注解。作者的“傷志”具有一定的社會內涵,不單是悲嘆個人的“繁華有憔悴”,而且兼有時代悲劇的含義。“時事方去矣,撫己獨傷懷”收束全詩。“時事”,此事。身體的盛衰,政事的變化,城市的興廢,已經成為過去,以手撫膺,只有感傷而已。
詩篇直陳其事,借景抒情,層次分明,感情濃郁。以今昔遨游作對比,表現社會的巨變、感情的轉換,突出了“傷志”之情。詩中偶句較多,對仗工整,富有藝術表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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