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行·胡天游
夢闌鶯喚穆陵西，驛吏催時雨拂衣。
行客落花心事別，無端俱趁曉風(fēng)飛。

唐宋有好多詩人寫過以“早行”、“曉行”為題的詩，其中溫庭筠的《商山早行》最為人們所傳誦。沈德潛讀到“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兩句時，拍案叫絕：“早行名句，盡此一聯(lián)。”然而，好詩并未被唐宋詩人做完。胡天游的《曉行》這首絕句，寫得新穎別致，風(fēng)韻獨絕，堪與唐宋名篇媲美。

詩的開頭兩句寫曉起早行的情景。第一句，“夢闌鶯喚”暗點詩題中的“曉”字。本來，黃鶯啼曉是無心的。孟浩然在《春曉》中曾寫道：“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這兒不說“鶯啼”，而說“鶯喚”，一字之變，頓使詩中意象情趣橫生：黃鶯鳥生怕行客貪睡誤時，在他還沒做完好夢時，便一疊連聲地將他叫醒了。不僅如此，讀者還可想見，行客被叫醒后，自然不像金昌緒《春怨》中女主人公那樣惱怒：“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而是趕緊起身，并對及時報曉的懂事的黃鶯鳥奉上一聲“謝謝”，因為才到了穆陵關(guān)的西面，離此行目的地還遠(yuǎn)著呢，非得起早趕路不行。第二句，先用“驛吏催”進(jìn)一步渲染趕路急的氣氛。接著描寫曉行上路時的情景：天上下著濛濛細(xì)雨，雨絲隨著風(fēng)片輕輕地拂擦著行客的春衫。“雨拂衣”三字展現(xiàn)了詩人冒雨趲行的生動意象，暗示出他當(dāng)時那種凄苦紛亂的心境。

詩的三四兩句寫曉行時的心事。第三句，先點逗一下行客是有紛亂“心事”的，卻不明言，只是告訴讀者，同落花的心事是不一樣的。這樣寫，給讀者留下了想像的余地。結(jié)句，忽發(fā)異想，創(chuàng)造了一個靈動而有奇趣的意象：行客和落花不同的心事，竟一齊乘著曉風(fēng)翻飛。在這個意象中，行客和落花的心事仍都含而未露，然而并非真的無跡可求。韓愈曾這樣詠落花：“已分將身著地飛，那羞踐踏損光輝。無端又被春風(fēng)誤，吹落西家不得歸。”(《落花》)胡天游筆下的落花意象顯然脫胎于韓詩。原來，落花的心事就是擔(dān)憂被風(fēng)吹落他處，有家歸不得，而寫落花的心事意在反襯行客的心事，這就給我們想像行客的心事暗示了思路。我們知道，胡天游仕途失意，生活維艱。從乾隆元年離開故鄉(xiāng)，旅食京師多年，又為了糊口，先后奔走于河北、山東和山西等地。聯(lián)系詩人的經(jīng)歷，似可對詩中行客的心事作這樣的探測：身在異地，想念家鄉(xiāng)，但是，為了謀個飯碗，不得不一清早冒雨趲行，客游他方！或者是：寄人籬下，身不由己啊！路程尚遠(yuǎn)，一定要趕在限期之內(nèi)辦完差使，否則回去不好向主人交代。當(dāng)然，“詩無達(dá)志”。行客究竟有怎樣的心事，讀者盡可發(fā)揮想像，作出各自的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