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貴食母
【原文】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1]?
善之與惡,相去何若?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2]。
眾人熙熙[3],
如享太牢,如春登臺[4];
我獨泊兮其未兆[5],
如嬰兒之未孩[6]。
儽儽兮若無所歸[7]。
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8]。
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9]。
眾人昭昭,我獨昏昏[10]。
眾人察察,我獨悶悶[11]。
澹兮其若海,兮若無止[12]。
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13]。
我獨異于人,而貴食母[14]。
【注釋】
[1]唯:恭敬地答應。阿:怠慢地答應。這是區別尊貴和卑賤的用語。
[2]荒兮:廣漠空遠的樣子。未央:未盡。
[3]熙熙:形容縱情奔放、興高采烈的樣子。
[4]太牢:古代祭祖禮牛、羊、豬三牲俱全為太牢。
[5]未兆:沒有征兆,預感,形容無動于衷、不炫耀自己。
[6]孩:同咳,形容嬰兒的笑聲。
[7]儽儽兮:疲憊懶散的樣子。
[8]遺:不足,匱乏。
[9]沌:混沌無知。
[10]昭昭:聰明光耀的樣子。昏昏:昏昏沉沉的樣子。
[11]察察:嚴厲苛刻的樣子。悶悶:沉悶無語。
[12]澹:遼遠廣闊。
[13]有以:有為,有本領。鄙:低下、低能。
[14]食母:食,食用;母,比喻萬物根源的道,道是生育天地萬物之母。
【譯文】
唯諾和呵斥,相差多遠?
美好和丑惡相差多遠?
為人所害怕的亦應該害怕怕他的人。
這其中的道理,茫茫然啊,無盡頭。
眾人都去尋歡覓樂,
好像去參加豐盛的宴會,又像春天登臺觀賞美景;而我獨淡泊寧靜啊,不萌生尋歡作樂的念頭,
就像嬰兒還不會發出笑聲。
外無文飾啊,無所歸就。
眾人都富足,我獨匱乏。
我有一個愚人的心腸啊,混沌無知也。
俗人都光耀自炫,我獨昏昏昧昧啊。
眾人都精明審察,我獨懵懂啊。
幽遠啊,似大海無所止。
眾人都有作為,我獨愚頑且鄙俗。
我獨期望與別人相異,而貴養根本。
【解析】
此章是老子的思想獨白,也是老子思想的精華。可以稱得上《道德經》一書的重點。
老子開篇提出反問: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唯是唯諾順從的意思;阿是呵斥,引申為反對之意。整句話的意思是順從和反對有多大的距離呢?善之與惡,相去若何?意思是善良和邪惡能有多大的距離呢?僅在一念之差罷了。
在常人看來美和丑是一對相對存在的概念,人們普遍偏愛美好的事物,而討厭丑惡的事物。因為這種心理的驅使,人們往往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求美好的事物,當追求得到滿足時就欣喜若狂,而一旦無法實現自己的愿望便悶悶不樂,煩惱和憂傷等壞情緒便接踵而來。得道之人卻不同,他們心目中無美和丑的區別,一切順應自然,決不刻意追求什么,也就無所謂得和失,也就不會有痛苦和煩惱了。一個人整日悶悶不樂,不但是一種最殘酷的自我折磨,而且會影響別人的心情。帶著憂愁和煩惱生活的人,其人生質量大打折扣,更不會有什么人格魅力了,試想這樣的人生還有什么樂趣可言呢?
老子將眾人和自己作了極其鮮明的對比,當眾人都沉浸在春天般的美景、享用著豐盛的大餐時,我卻獨自甘于寂寞,懷著無比淡泊寧靜的心境,就如同剛出生的嬰孩般的無為狀態。眾人借助外在的事物(美食、美景)而樂,一旦外在的事物消失了,他們的快樂也就不存在了。得道之人明白外在境界轉瞬即逝,并非本質,所以他們要保持淡泊恬靜的心境。
眾人都有強烈的占有欲望,所以他們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你爭我奪,在混亂的世道里大有收獲,直至綽綽有余,而我卻好像丟失了什么東西一般。我在眾人的眼里是多么愚笨的人啊!眾人在收獲到財富、地位、名利后必然會不甘寂寞,大肆炫耀。而我卻采取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生活態度。正因為我愚笨,所以我心靈空虛,了無牽掛,無為而自在,煩惱和憂愁自然會遠離我而去。聰明人凡事都要爭出個所以然來,以不知強為知,不聰明強裝聰明。他們凡事都要斤斤計較,辯它個明明白白、一清二楚,而我卻啞口無言、悶悶不語。眾人都要有所作為,而我卻清凈寡為,這在眾人看來我是多么冥頑不化、卑鄙下賤啊!
老子對眾人的思想沒有作出任何批判,他只是通過眾人的思想來反襯自己的思想,起到了極其鮮明的對比效果。老子追求“沌沌”、“昏昏”、“悶悶”的思想境界,他認為自己之所以和眾人的思想不同,就是因為自己注重以洞察萬物的根源來滋補自己的靈魂。萬物之根源就是大道。老子整日處于大道之中,無言無為、無欲無求,自然也就無憂無慮、無傷無痛、逍遙自在,可謂真正的至樂境界。
為人之道
生前淡泊名利,死后康樂為名
春秋時期,武城人黔婁,是曾子的弟子,先曾子死去,曾子帶著弟子們前往武城吊唁。黔婁妻衣衫襤褸,面容憔悴,但舉止文雅,彬彬有禮。她把客人一一讓進靈堂,守候在黔婁靈前。黔婁的尸體停放在門板上,枕著土坯,蓋著一個破麻布單子,棄頭露足。曾子說:“斜著蓋,就可以把他的整個尸體蓋嚴了。”黔婁妻說:“斜著蓋雖然蓋嚴尸體還有余,倒不如正正當當蓋不嚴好。他活著時,為人正而不斜,死了把麻布蓋斜了,并非他自己的意思,是我們強加給他的,如何使得?”曾子哭著說:“黔婁已經死了,應該封他個什么謚號呢?”黔婁妻不假思索地說:“以‘康樂’為謚號。”曾子感到奇怪,問道:“黔婁在世時,食不飽腹,衣不暖體,死后連個能蓋住全身的單子也沒有。活著時,雖然整日能看到酒肉,但是吃不到,死后也無法用酒肉祭祀,怎么能稱為‘康樂’呢?”
黔婁妻慷慨陳詞:“他活著的時候,國君曾經想讓他做官,把相國的重要職位交給他,他以種種理由推辭掉了,這應該說他是有余貴的;國君曾經恩賜糧食三千鍾給他,也被他婉言謝絕了,這應該說他是有余富的。他一貫吃粗飯,喝淡茶,但是心甘情愿;他的職位雖然低下,卻安心滿足。他從不為自己的貧窮和職位低下而感到悲觀、傷心,也從不為富有和尊貴而感到滿足和高興。他想求仁就得到了仁,想求義就得到了義。因此,我認為他的謚號應該為‘康樂’。”曾子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感嘆道:“唯斯人也,斯有斯婦!”
黔婁就是這樣一個淡泊名利的人,他的妻子同樣也是。這種人生觀,連曾子也發出了斯人斯婦的感嘆。
從政之道
呂僧珍立身謹慎受皇封
呂僧珍字元瑜,是東平郡(今山東濟寧市北)范縣人,家世居廣陵(今江蘇揚州)。從南齊時起,呂僧珍便隨從蕭衍。蕭衍為豫州刺史,他任典箴。蕭衍任領軍。他補為主簿。建武二年(495年),蕭衍率師援助義陽抗御北魏,呂僧珍隨軍前往。蕭衍任雍州刺史,呂僧珍為蕭衍手下中兵參軍,被當作心腹之人。蕭衍起兵,呂僧珍被任為前鋒大將軍,大破蕭齊軍隊,為蕭衍立下大功。
呂僧珍有大功于蕭衍,被蕭衍恩遇重用,其所受優待,無人可以相比。但其從未居功自傲恃寵縱情,而是更加小心謹慎。當值宮禁之中,盛夏也不敢解衣。
每次陪伴蕭衍,總是屏氣低聲,不隨意吃桌上的果實。有一次,他喝醉酒,拿了桌上一個柑橘,蕭衍笑著說:“卿真是大有進步了。”拿一個柑橘被認為是大有進步,可見呂僧珍謹慎到了什么程度。
呂僧珍因離鄉日久,上表請求蕭衍讓他回鄉祭掃先人之墓。蕭衍為使其衣錦還鄉,光宗耀祖,不但準其還鄉,還任其使持節、平北將軍、南兗州(今江蘇揚州)刺史,即管理其家鄉所在州的最高行政長官。然而,呂僧珍到任后,平心待下,不私親戚,沒有絲毫張狂之舉。呂僧珍的從侄,是個賣蔥的,他聽說自己的叔叔做了大官,便不再賣蔥了,跑到呂僧珍處要求謀個官做。呂僧珍對他說:“我深受國家重恩,還沒有做出什么事情以為報效,怎敢以公濟私。你們都有自己的事干,豈可妄求他職,快回蔥市干你的本行吧!”呂僧珍的舊宅在市北,前面有督郵的官府擋著。鄉人都勸呂僧珍把督郵府遷走,把舊宅擴建。呂僧珍說:“督郵官府自我家蓋房以來一直在北地,怎能為擴建吾宅讓其搬家呢?”遂不許。
呂僧珍有個姐姐,嫁給當地的一個姓于的人,家就在市西。她家的房子低矮臨街,左鄰右舍都開買賣的店鋪貨攤,一看就是下等人住的地方。但呂僧珍常到姐姐家中做客,絲毫不覺以出入這種地方為恥。
君子立身處世,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這是封建社會中理想的做人準則。然而,這并非常人可以做到。更有甚者,有人貴而忘賤,得志便猖狂,恣意妄為,最終身敗名裂。呂僧珍可謂深知立身之道的智者,他功高不自居,身貴不自傲。從而使皇帝對他更加信任,放心。呂僧珍58歲時病死,梁武帝蕭衍下詔說:“大業初構,茂勛克舉,及居禁衛,朝夕盡誠。方參任臺槐,式隆朝寄:奄致喪逝,傷慟于懷。宜加優典,以隆寵命,可贈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常侍、鼓吹、侯如故。”不但如此,呂僧珍還被加謚為忠敬侯。呂僧珍善有其終,當和他立身謹慎是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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