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
時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會《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注釋】
倅:副職。張先曾于仁宗慶歷元年作嘉禾(今浙江嘉興)判官,時年五十二歲。《水調》:曲調名,據《隋唐嘉話》載:“煬帝鑿汴河,自制‘水調’歌。”臨晚鏡:晚上對鏡自照。流景:流年,謂似水年華。系化用杜牧詩句“自傷臨晚鏡,誰與惜流年”。后期:日后的約會。省:清楚、明白。并禽:雙棲、成對的鳥兒,此指鴛鴦。花弄影:花在月光下擺弄它的身影。這是對花的擬人化的描寫。據《古今詩話》載:“有客謂子野曰:‘人皆謂公張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也。’公曰:‘何不目之為張三影?’客不曉,公曰:‘云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柳徑無人,墮飛絮無影。此余平生所得意也。’”落紅:落花。
【鑒賞】
時光易逝,青春難再。人生失意,偏逢月照花影,落紅滿徑。借酒澆愁,愁何能消;酒醉易醒,愁何能醒?這首詞深刻表達了作者無奈、感傷、失意的情感意緒。
這是張先最有名的一首詞。本詞表達的是傷春、傷時之慨。但這首詞與見習的抒發癡男怨女春愁的作品不同,表述的是面對自己老而無為、韶華不再的哀嘆。詞作題目下有一小序“時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會”,足見作者的處境與心態。年輕時張先于官場并非不得志,頗有出息。但老年的他卻晚景凄涼,故感時傷懷,作下此詞。
上闋因事生情。“持酒聽歌”本是頗為風雅的樂事。然而《水調》那優美的音樂并沒有給作者帶來歡愉,反倒增添了憂愁——“午醉醒來愁未醒”,不但點出了作者的心情,更寫出了這種心情的沉重程度。但這愁并非“為賦新詞強說愁”,其原因,在后面四句中以悲愴的情緒表述出來:“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后期空記省。”這里,“春去幾時回”的設問已經包含作者深沉的痛苦:春光不再。這“春”既是自然之“春”,也是詞人生命之春。“臨晚鏡,傷流景”與杜牧詩句“自傷臨晚鏡,誰與惜流年”的詩意有相似之處。這是詞人對自己垂暮之年無所作為又覺時不與我的沉痛感慨:回首往事,老大無成;設想未來,毫無希望。這里,“空記省”與“愁未醒”相呼應,表現出愁的原因與程度。
下闋觸景傷情,融情于景。時間上,上闋由朝至暮,下闋由暮至夜。偏在自己苦悶哀愁時,傍晚卻見自然中充滿情意的美景:“沙上并禽池上暝”,暮色朦朧中,鴛鴦雙棲,更反襯出作者的孤寂、凄清。“云破月來花弄影”句為作者自己和歷代詩評詞話家推崇和激賞。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贊曰:“‘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此句妙在眼界開闊,動靜結合,情態畢現。天上“云破月來”,地上“花弄影”,一個“破”字,一個“弄”字,既寫出了動態,更寫出了情態,有擬人化手法的功效,生動感人,云、月、花均有了生命感,被恰當地人格化了。結尾四句,由戶外轉入室內。夜深人靜,作者回到室內:“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既補敘了“遮燈”的原因,更為末句的悲嘆設下了伏筆:“明日落紅應滿徑”!既傷春,又哀己,意味幽幽,令人感喟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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