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渡江云楊花》詠楊花詩鑒賞
周濟
春風真解事,等閑吹遍,無數(shù)短長亭。一星星是恨,直送春歸,替了落花聲。憑欄極目,蕩春波、萬種春情。應笑人、春糧幾許,便要數(shù)征程。冥冥。車輪落日,散綺余霞,漸都幻迷景,問收向、紅窗畫篋,可算飄零? 相逢只有浮云好,奈蓬萊東指, 弱水盈盈。 休更惜, 秋風吹老莼羹。
在眾多的詠楊花的詞里,蘇軾的《水龍吟·次韻章質(zhì)夫楊花詞》,可謂出類拔萃的了。有人稱它為“絕唱”(許昂霄:《詞綜偶評》),有的說它“如虢國夫人不施粉黛,而一段天姿,自是傾城”(李攀龍《草堂詩余雋》)。還有的稱贊它“壓倒今古”(張炎:《詞源》)。有這樣震顫今古的成功之作在前,就使后繼的詞人頗費躊躇。
然而,周濟的這首詠楊花詞,居然能在眾多的佳篇中脫穎而出,亦自有它的道理。
“春風真解事,等閑吹遍,無數(shù)短長亭。”是說善解人意的春風,漫不經(jīng)心地吹遍了天涯海角。短長亭,古代以“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多在長亭送別。“一星星是恨,直送春歸,替了賣花聲。”一星星,即一點點。“是恨”,當指楊花被春風吹得辭枝飄墜而言。這是說在暮春時節(jié),花事闌珊。是楊花的離枝而飄的怨恨代替了賣花聲。“憑欄極目,蕩春波、萬種春情。”登高者靠著欄桿遠眺,收入眼底的是春潮洶涌、春情澎湃。“應笑人、春糧幾許,便要數(shù)征程。”舂糧即糧粟。莊子云:“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這是說以楊花被吹遍長亭短亭相比,覺得以舂糧計劃征程的人為可笑。“冥冥。車輪落日、散綺余霞,漸都迷幻景,問收向、紅窗畫篋,可算飄零?”是說傍晚,天色昏暗的時候,殘留在天空的晚霞鋪成一片錦緞,請問,隨風飄墜的楊花,飄入被夕陽照紅了的窗子(紅窗,可否解作閨房?)被收入漂亮的小箱子,還算它飄零么?“相逢只有浮云好,奈蓬萊東指,弱水盈盈。”是說另一些楊花和浮云攪在一起,隨浮云飄向蓬萊仙山,(弱水,古之言弱水者不一。《山海經(jīng)》:“西海之南,流沙之濱,有大山曰昆侖之邱,其下有弱水之潚環(huán)之。注云:“其水不勝鴻毛。”盈盈,言其輕輕之態(tài)。“休更惜,秋風吹老莼羹。”莼羹,《晉書》載:“張翰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臚魚膾,曰:‘人生適意,何能羈官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乎?’”是說秋風吹老莼羹仍不能如意的回到故里,也不要為之惋惜。
我們知道,前人詠楊花之作,對它的飄零際遇多表同情,每每為之一掬同情之淚。然而這首詞卻獨樹一幟,偏偏以豪壯之語出之,“蕩春波、萬種春情。”絕非頹唐衰颯悵惘迷茫的情調(diào)。這是在詠楊花的詩詞中不可多得的。尤其對詩人來說,其作品多幽怨之思,而此篇竟能一破陳套,確乎難能可貴。
詞中寫到楊花的兩種歸宿,一是“收入紅窗畫篋”,一是隨浮云飛向蓬萊仙山。對于前者,詩人只是提出疑問,未置可否;對后者,則望洋興嘆。妙的是結(jié)語用張翰思莼羹的故事。是詠人么?分明是詠楊花。是詠楊花么? 用這一典故又覺突兀,有些令人撲朔迷離。
“秋風吹老莼羹”,顯然是沒有回到故里。這可以理解作楊花的兩種歸宿,不論是“收入紅窗畫篋”,還是飄向蓬萊仙山,都是遠哉遙遙,而且一去不復返,也就是久違故鄉(xiāng)而未歸。如果是詠楊花,詩人正是對此而說出了“休更惜。”然而,詩人的深意似乎并非僅在于此。“應笑人、舂糧幾許,便要數(shù)歸程。”不妨理解作語帶雙關(guān);“休更惜,秋風吹老莼羹”,未嘗不可理解作詩人的志向,還是想有所作為的。譚獻評論這首詞說,“怨斷之中,豪宕不減。”正說明詩人是有所寄托的。
對待詠物詩詞的工拙,歷來的看法不盡一致。比如,對章質(zhì)夫的詠《楊花》詞與蘇東坡的和詞,就持不同的看法:有的認為章詞好,因它“曲盡楊花妙處,東坡所和雖高,恐未能及”(魏慶云:《詩人玉屑》)論調(diào)“曲盡其妙”;有人指出,蘇詞“幽怨纏綿,直是言情,非復賦物。”(沈謙:《填詞雜說》)強調(diào)的是借詠物的抒情。譚獻所指出的“豪宕不減”,是從言情上立論。強調(diào)了借詠物以言情的一面。
嚴格地說,所謂“曲盡其妙”,與借物言情并不相悖,只是比較地說,哪-方面更突出而已。不論是前者或后者,都包含著詩人的“情”,只不過有隱顯之分罷了。但不管哪一種手法,都能使讀者有審美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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