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幸運的賊
[法國]莫泊桑
他們坐在巴比佐恩一家旅館的餐廳里。
“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
“哎呀,你講你的唄。”
“好,講就講,但是我得首先聲明,我所講的,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是絕對真實的,盡管聽上去好像不可能。”于是老畫家便講起了他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在索里爾家聚餐,最后都喝得有幾分醉意了。我們這三個年輕的狂徒是:我、索里爾(可憐他現在已經死了)和海景畫家普瓦特文(他也不在人世了)。
“我們四肢伸展著躺在緊挨畫室的一間小屋的地板上,我們三人中唯有普瓦特文頭腦還比較清醒點。索里爾總是那么瘋瘋顛顛的,他把雙腳搭在一把椅子上,仰面朝天地躺著,討論什么戰爭和皇帝的服裝之類的事情。說著說著他突然一躍而起,拉開他收藏著一套輕騎兵制服的大抽屜,將制服穿在身上,然后他又拿出一套擲彈兵的制服讓普瓦特文穿上。普瓦特文說什么也不肯穿,于是我們倆硬給他套上了,衣服太大,幾乎把他包起來。我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甲胄騎士。待一切都準備停當以后,索里爾開始操練我們,他大聲地說:既然我們都當了軍人,就讓我們喝得像軍人的樣子。
“我們拿出大碗,再次開宴。我們拉開嗓門高唱起舊日的軍歌。盡管普瓦特文這時己喝得酩酊大醉,他還是突然地舉起一只手說:‘靜一靜,我敢保證我聽見了畫室里有人走動的聲音。’
“‘有賊!’索里爾晃晃搖搖地站起來說,‘運氣來了!’他開始唱起馬賽進行曲:‘拿起武器,公民們!’
“然后他從墻上摘下幾件武器,按照我們的制服裝備起來。我得到的是一把火槍和一把長劍,普瓦特文拿著一支上著刺刀的長槍,索里爾沒有找到稱心的武器,抓起一把手槍插到皮帶上,他手里握著一把大板斧,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畫室的門。當我們走到畫室中央的時候,索里爾說:
“‘我是將軍。你(指我),甲胄騎士,負責切斷敵人的退路。你(指普瓦特文),擲彈兵,作我的護衛。’
“我執行命令斷后,這時我突然聽見一種可怕的聲音,我端著蠟燭想去看個究竟,只見普瓦特文用刺刀向那個地方亂刺,索里爾也用斧子狂砍一通,當弄明是搞錯了以后,‘將軍’下達了命令:‘要慎重點!’
“我們查看了畫室的每一個角落,足足查了有二十分鐘也沒有找到任何可置懷疑的東西,后來普瓦特文認為應該檢查一下碗櫥。由于碗櫥很深,里面很暗,我端著蠟燭過去查看。可把我嚇壞了,一個人,一個活人站在里面往外看我,我馬上鎮定下來,忽的一下子就把柜門鎖上了。然后我們退后幾步商量對策。
“我們各有各的想法:索里爾想用煙把賊嗆出來,普瓦特文想用饑餓制服那個家伙,我的主意:是想用炸藥炸死那個賊。最后我們還是采納了普瓦特文的意見。我們把酒和煙拿到畫室來。普瓦特文警惕地背著槍,我們三人坐在碗櫥前,為俘虜的健康開懷暢飲。我們又飲了很長一段時間酒以后,索里爾建議把俘虜押出來瞧一瞧。
“‘對!’我大聲地附和著說。我們抓起武器,一起朝碗櫥瘋狂地沖擊,索里爾端著沒有上子彈的手槍沖到前面,普瓦特文和我像瘋子似地叫嚷著跟在后面。打開柜門后把俘虜押了出來。他是個形容憔悴、白發蒼蒼的老頭,身上穿著破爛衣服。我們捆上他的手腳,將他放在椅子上,他沒有吭聲。
“‘我們審訊這個惡棍!’索里爾厲聲地說。我也認為應該審訊這個家伙,普瓦特文被任命為辯護人,我被任命為執行人。最后俘虜被判處死刑。
“‘現在就槍斃他!’索里爾說,‘不過,不能讓他不作懺悔就死啊。’他又有所顧慮地加了一句,‘我們去給他請一個神甫來。’
“我沒有同意,因為深夜不便去打擾神職人員。他建議我代為行使神甫的職權,并立刻命令俘虜向我懺悔罪過。老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他不知遭我們是哪種類型的暴徒,他開口講話了,聲音空洞沙啞:
“‘你們要殺死我嗎?’
“索里爾逼他跪下,由于心虛,他沒有給俘虜施洗禮,只往他頭上倒了一杯蘭姆酒,然后說:‘坦白你的罪過吧,不要把它帶到另一個世界去。’
“‘救命啊!救命!’那老頭在地板打滾拼命地嚎叫。怕他吵醒鄰居,我們塞住了他的嘴。
“‘來,我們把他結果了吧,’索里爾不耐煩地說。他用手槍對準老頭勾動了扳機,我也勾了扳機,可惜我們倆的槍沒有子彈,只聽槍空響了兩下。在一旁看著的普瓦特文說。
“‘我們真有權利殺死這個人嗎?’
“‘我們不是已經判處他死刑了嗎?’索里爾說。
“‘那倒是,不過我們沒有權利槍斃一個公民,我們還是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
“我們同意了他的建議,由于那個老家伙不能走路,我們把他綁到一塊木板上,我和普瓦特文抬著他,索里爾在后擔任警戒。我們把他抬到了警察局,局長認識我們,知道我們愛搞惡作劇。他認為我們鬧得實在太過份,笑著不讓我們把在押犯抬進去。索里爾非要往里抬,局長沉下臉來,說我們不要再發傻了,趕快回家去清醒一下頭腦。無奈我們只好把他再抬回索里爾的家。
“‘我們拿他怎么辦呢?’我問道。
“‘這個可憐的家伙一定很累了!”普瓦特文憐憫地說。
“他看上去已經半死了,我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我把他嘴里塞的東西掏了出來。
“‘喂,我說你感覺怎么樣啊?’我問他。
“‘哎呀!我實在受不了。’他呻吟著說。
“這時索里爾的心也軟了下來。給他松了綁,開始像對一個久別的老朋友一樣款待起來。我們馬上斟滿了幾碗酒,遞給我們的俘虜一碗,他連讓都沒讓,端起碗一飲而盡。我們幾人觥籌交錯痛飲起來。那老人真是海量,比我們三個人加在一起還能喝。當天蒙蒙亮時,他站起來心平氣和地說:‘我得告辭了。’
“我們再三挽留,但他堅持不依,我們懷著惋惜的心情送他至門口,索里爾高舉著蠟燭說:‘你的晚年可要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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