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武步躍 【本書體例】
唐滕王極淫。諸官妻美者,無不嘗遍,詐言妃喚,即行無禮。
時典簽崔簡妻鄭氏初到。王遣喚,欲不去則怕王之威,去則被王所辱。鄭曰:“昔愍、懷之妃不受賊胡之逼,當今清泰,敢行此事邪!”遂入王中門外小閣,王在其中。鄭入,欲逼之。鄭大叫,左右曰:“王也。”鄭曰:“大王豈作如是?必家奴耳!”以一只履擊王頭破,抓面血流,妃聞而出,鄭氏乃得還。
王慚,旬日不視事,簡每日參候,不敢離門。后王衙坐,簡向前謝過,王慚卻入,月余日乃出。諸官之妻曾被王喚入者,莫不羞之。其婿問之,無辭以對。
(選自《朝野僉載》)
唐滕王十分荒淫,手下官員的妻子有漂亮的,沒有不被他侮辱的。他常常謊稱是自己的妃子召喚,把官吏們的妻子騙進府內,強行無禮。
當時典簽崔簡的妻子鄭氏剛到,滕王就派人召喚。崔簡想不讓鄭氏去,又怕滕王的淫威;倘若去了,又怕被其侮辱。鄭氏說道:“當年晉愍帝、懷帝的妃子堅決不受匈奴人的威逼,當今天下太平,難道還有人敢行無禮嗎?”說完就隨傳喚的人進了王府中門外的小房間。滕王正在房中,看到鄭氏進來,就上前想逼她就范。鄭氏大聲喊叫,左右的人說:“他是大王。”鄭氏說:“大王怎么會做這樣的事?一定是家里的奴仆!”拿起一只鞋就朝滕王的頭上擊去,滕王的頭被打破了。鄭氏還不罷休,又伸手抓破滕王的臉。妃子聞訊而出,趕緊出面制止,鄭氏才住手。隨后,鄭氏順利地回到家中。
事過之后,滕王十分羞愧,十幾天不露面處理政務。崔簡每天去參見,等在門外一步也不敢離開。后來滕王傷愈上堂辦公,崔簡上前請罪道歉,滕王卻滿臉羞慚,躲到后堂去了。過一個多月,滕王才又出來辦公。那些被滕王喚入并遭侮辱的官員的妻子,聽到鄭氏的勇敢行為后,沒有不感到羞愧的,當她們的丈夫問起這件事時,她們都緘口沉默,無言以對。
本篇是抗暴的贊歌。作者對鄭氏的臨危不懼、機智勇敢、不畏強暴的言行予以充分肯定,對唐滕王的荒淫無恥、胡作非為的卑鄙行徑則猛烈抨擊,給予辛辣的諷刺。
小說在人物形象塑造中,始終沒有離開矛盾沖突來表現人物。鄭氏是典簽崔簡的妻子,她維護人的尊嚴,性格剛烈。作者對人物的刻劃,便是通過她與滕王對抗過程中的一言一行完成的。對唐滕王的所作所為,她并非一無所知,但面臨“王遣喚”,她還是鎮定自若,方寸不亂,在冷靜分析形勢之后,她胸有成竹地說:“當今清泰,敢行此事邪!”這擲地有聲的語言出自一位無任何背景的女子之口,確實很不容易。它不僅是處變不驚、膽略過人的體現,更是疾惡如仇、剛強果斷的反映。它完全符合鄭氏的個性,是鄭氏才能說出的話。入見滕王前的這些言行,已初步勾畫出鄭氏身上的浩然正氣及不可侵犯的凜然氣概。接下來,間接矛盾沖突轉化為施暴與抗暴的正面交鋒。鄭氏的行為更成為其性格內涵得以外現的手段,在滕王一見她就“欲逼之”的情況下,女人天生的反抗本能與她貞潔自守的信念,促使她馬上做出“大叫”的反應,若是其他女子,這種忤逆權貴的舉動已屬罕見,偏偏鄭氏生來一身傲骨,她不但以大聲喊叫造成在氣勢上壓倒對方,還利用滕王虛偽愛面子的心理,故意當眾稱“大王豈作如是?必家奴耳!”為以后以履擊王等反抗行為作鋪墊,既在道義上取得主動,又在抗暴行動上痛快淋漓而無“犯上”的罪名。鄭氏這種剛柔并濟的做法,將滕王逼上被動挨打的位置,充分顯示出有理、有利和有節的斗爭策略,收到了懲戒滕王、保護自己的雙重效果,給其他女子樹立了一個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的光輝榜樣。
滕王是個好色之徒,他貪婪、放蕩,獸性十足。對臣下的妻子,凡貌美漂亮的,他“無不嘗遍。”然而,在鄭氏面前,他又是那樣色厲內荏,愚蠢笨拙,小說一改塑造鄭氏時言行并重的做法,只通過幾次結果不同的行為,就把一個衣冠禽獸的丑惡嘴臉刻畫出來。未遇鄭氏前,滕王為所欲為、肆無忌憚,“詐言妃喚,即行無禮”,表現得狡猾奸詐,陰險狠毒。但同鄭氏一交手,他的小聰明就立刻被識破,并成為鄭氏教訓他,為其他被侮辱的女子報仇的契機。對于進入自己勢力范圍內的鄭氏,他開始是如法炮制、欲行無禮,繼而血流滿面、落荒而逃,最后狼狽不堪、無從報復,一個個與身分不符的表現及敢怒而不敢言的沖突結局,將滕王偷雞不成反蝕米的懊喪心態形象地再現在讀者面前。
小說抓住人物的特有言行,寥寥數筆,即能傳神,突出了每個人的個性。鄭氏、滕王之外,其他人物言行不多,卻同樣栩栩如生,真實可信。崔簡的憚于權勢、行為卑下,諸官之妻的屈從失身,內心慚愧,都是在舉手投足之間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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