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座擁有2000多年底蘊的城市,東莞有著荔枝生長必不可少的各種條件:雨水、高溫、日照和土壤。當這些元素與東莞人的勤勞相結合后,便碰撞出絕美的南國佳品——荔枝。
荔枝成為東莞的城市名片,就像牛肉面之于蘭州,茶館之于成都般,完全屬實至名歸。每年春季來臨后,南風吹送,水汽升騰,馨香溢發,綠色的荔枝花穂便一串串綻開,釋放出陣陣馥郁的香氣,引來蜜蜂們嗡嗡舞動。
盼望著,盼望著,終于等到了6月中旬,荔枝熟了!東莞人喜歡呼朋喚友到荔枝園采摘荔枝,在荔枝樹下彈琴唱歌、吟詩作畫。
在中國,荔枝向來被視為“果中珍品”。盡管福建和四川也有荔枝,然而嶺南才是荔枝真正的家鄉。唐朝時期,嶺南荔枝的中心產地是廣州以西的沿海地區。到了現在,雖然粵西的荔枝產量很大,但東莞荔枝的品質卻一直位居上乘。荔枝雖然味道絕美,但極不易保存。唐朝文人李珣這樣描述荔枝:“一日色變,二日味變。”然而現在,當電子商務與快遞業務相結合后,荔枝已進入全球化運輸系統。往日只能出現在宮廷盛宴的奇異果,如今已成為百姓餐桌上的尋常物,而且人們吃到的荔枝總是很新鮮。
和好脾氣的蘋果、香梨比較,荔枝的性格真是又任性又孤高,但它卻依舊能圈粉無數。究其魅力,不外乎一個字:“鮮!”怎樣才能吃到最新鮮的荔枝?那只能是站在荔枝樹下吃荔枝。荔枝那種纏綿于口舌深處的復雜、曖昧,乃至驚心動魄的味道,只有親自品嘗后才能懂得。“鮮”是荔枝的靈魂,也是荔枝的特點,更是荔枝的短板。因無法長時間保存,荔枝一旦離開枝椏,那種讓人魂不守舍的蠱惑味便一點點開始消退。很多北方人無法領略荔枝的魅力,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吃到過新鮮荔枝。唐朝宰相張九齡出生在嶺南,曾極力說服自己的北方同僚,讓他們相信“荔枝是最好的水果”,卻徒勞無功。于是,他便寫了篇《荔枝賦》。他不僅稱頌荔枝的美味“百果之中,無一可比”“口爽可以忘疾”,還對結出累累果實的荔枝樹大加贊賞,稱其顏色紅艷與生長的炎方之地相得益彰。
嶺南之地接近熱帶,夏季漫長而炎熱,荔枝就像大自然賜予的安慰劑,讓人們在苦夏中嘗到一絲清甜。在東莞吃荔枝,是一件既符合審美又毫不費勁的事:30多個鎮區,各個都有大片大片的荔枝園。這便是東莞的特點——既有為世人矚目的各類工廠,又有保存完整的農田、果園和古村落。事實上,鄉村生活在東莞生活中,一直是城市生活的合奏,而非伴奏。東莞有個清朝官員名叫張敬修,他為自己的園子取名為“可園”,人們便稱他為“可園主人”。可園的面積并不大,但設計得極為精巧,最終成為“嶺南四大名園”之一。在這個園子里,有個地方叫“擎紅小榭”——在一棵荔枝樹下建起了一座八角涼亭,那是主人專門請客人品嘗荔枝的地方,頗具風雅。
我承認我有嚴重的“荔枝情結”。吃荔枝時,我首先將它當成一件藝術品來欣賞。我反復凝視那些果實——桂味、糯米糍、觀音綠、妃子笑、冰荔、三月紅、黑葉、嶺豐糯、大朗紅、紅繡球、紅蜜荔,發現它們各具特色,各有神妙。我還發現,荔枝其實是一種非常聰明的水果。楊梅和荔枝一樣鮮美,但卻傻乎乎地袒露真身,不懂得用殼來護佑自己。所以楊梅的味道雖然美妙,但更不易保存,名氣遠在荔枝之下。在所有荔枝中,我吃得最多的當屬大眾化的桂味和糯米糍。桂味的顏色發赤,像一個個燃燒的小紅球,表皮天然地凸起著密麻麻的鱗斑,那些小疙瘩摸起來相當尖銳;糯米糍的顏色緋紅,表面的麟斑都坍塌了下去,只形成一個個斑點,摸起來并不掛手。桂味吃起來有股桂花香味,核小肉厚,糖分高,甜味濃重;而糯米糍的個頭比桂味大,甜度卻低于桂味,有種清新之感。
但我最喜歡吃的,卻是觀音綠。觀音綠的產量少,價格高,味道十分特別。在東莞首屆優質荔枝品評活動中,它曾獲得“金荔獎”第一名,算得上女王級別。觀音綠不是以紅色或醬色打底,而是以黃綠色打底;在每個凸起的麟斑上,又都點了一絲緋紅,像女王嘴角的笑意,只那么一點點,便已攝人心魄;它表皮上的麟斑并不尖銳,有些類似糯米糍,但又比糯米糍更加凸起。剝開薄薄的果皮后,果肉袒露,是乳白帶青的凝脂團,其瑩潤豐滿的程度,類似和田玉中的極品羊脂玉。觀音綠很甜,但在甜味里又裹挾著一縷酸,甜而不膩,像是喝了一杯蜂蜜。那種汁液四濺的感覺很是誘人,令我吃了一顆又一顆,根本停不下來,簡直想把舌頭都吞咽下去。
東莞這座城,就像荔枝一樣——雖然外表粗糙,內里卻格外瑩潤。東莞人的性格,其實就是荔農性格的擴展——活要干得好,而且還要干得快,絕不能拖泥帶水,因為,“鮮”字當頭!錯過了時令,便是錯過了機遇;錯過了機遇,便是錯過了整個人生。
東莞人有“喝頭啖湯”的勇氣,而這種勇氣,正是藍色的海洋、紅色的泥土和綠色的植物等因素共同促成的結果。哪怕有風險,也要搏一搏;失敗了也不怕,可以重頭再來。借此,我便理解了中國第一個“三來一補”企業(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補償貿易)、太平手袋廠何以誕生在東莞虎門!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理事,“時代灣區”專欄特邀作者。出版有《工廠女孩》《工廠男孩》等著作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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