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兵一代
6月,伊犁河谷鋪天蓋地的薰衣草已經收獲,伊帕爾汗香料公司將它們加工成7大類166種系列產品,銷往全國乃至世界各地,那面積2萬畝的紫藍色花海我們沒能看到。時值9月,道路兩邊開闊的農田只剩下待收獲的向日葵、打瓜和紅高粱。離公路不遠的地里,白色打瓜一顆緊挨一顆,滾得滿世界都是,看上去就似沒有藤蔓;遠處大片的高粱地,密密的穗子不是華北平原上那種深紫色,它們粉紅鮮艷,在陽光里更像是一片花。
我們第一站要到四師可克達拉市72團。這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唯一一支整建制保持至今的“紅軍團”,歷史上曾涌現出118位將軍。他們1952年進駐肖爾布拉克,在戈壁荒灘上拉開屯墾戍邊的序幕,經過65過去了,他們不僅在亙古荒原建起魚米之鄉,還培育出上市公司——伊力特實業股份有限公司,打造出“中國薰衣草之鄉”的美名。王震將軍這樣總結該團歷史:“生在井岡山,長在南泥灣,轉戰數萬里,屯墾在天山。”
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郭金龍政委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利用飯前那點時間給大家介紹情況。他說,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王震率領一兵團十余萬將士迅速進駐天山南北各要地。毛主席說,你們現在可以把戰斗的武器保存起來,拿起生產建設的武器。當祖國有事需要召喚你們的時候,我將命令你們重新拿起戰斗的武器,捍衛祖國。于是這支戰功赫赫的部隊集體轉業,和三區革命民族軍、國民黨起義部隊共同擔負起屯墾戍邊任務。王震說,新疆人民過去受苦,我們不能與民爭利。兵團就在“風頭水尾”的位置屯墾發展。墾荒有把子力氣就行,但發展工業卻需要資金。王震和那幫老戰友商量,跟毛主席要?國家正在抗美援朝;跟我要,我沒錢,你們也沒錢,怎么辦?王震的辦法是“節衣縮食”:把每年發一套的棉軍衣改為兩年發一套;把一年發兩套的軍單衣改為一年發一套;軍裝口袋由四個改為兩個。到后來,所發的軍裝全部沒有衣領、帽檐和口袋,就這樣把節約下來的資金用于工業建設。為此,王震專門跑到總后,去和負責服裝的領導“打擂臺”,他說兵團要自己做服裝。那怎么行?全軍統一服裝,你做成那個怪模怪樣的怎么行?王震火了,我不管,我需要錢!軟硬兼施,最后人家看王胡子實在不容易,無奈地答應他。很多戰士們怕衣服磨損,干活的時候常常把衣服脫在一邊,然后涂一身泥巴,反正沒有女人,能防蚊蟲叮咬就行。在兵團軍墾博物館,我們看到一件1950年發的短大衣,里里外外補丁摞補丁,花花綠綠共計296塊,已完全看不出當初的模樣。有一回王震下部隊,那些老伙計對他說,王司令呀,以后你就看不到我們了,我們就都進和尚廟了。王震一聽明白了:沒有老婆安不下心,沒有兒子扎不下根。于是上書中央,組織動員大批婦女進疆,參加邊疆建設。1951年從華東野戰軍醫院征調未婚山東籍女醫護軍人1200余名;1950至1952年從湖南征青年女兵8000人;1952 至1954年從山東征女兵20000人。后來,全國各地的農村青壯年和城市知識青年也紛紛投身到兵團屯墾戍邊的偉大事業中。她們不僅在各條戰線發揮聰明才智,奉獻青春和熱血,而且穩定了軍心。
72團老軍墾遺孀院,居住著50戶老干部、老工人的遺孀,這些七十多、八十多、九十多歲的老太太們像迎接親戚一樣,在院里等待著我們。見到來自天南地北的客人,她們拉著大家的手,熱情地攀認老鄉、大聲講說自己現在的美滿生活。她們有的來自山東,有的來自河南,有的來自陜西、甘肅……到兵團的時候都是十幾、二幾十歲的姑娘,如今年齡最大的已91歲。她們當過拖拉機手、車把式、炊事員、保育員、教師……和男同志一起墾荒、修渠、耕種收獲,住地窩子,懷著一腔建設邊疆的熱血投入生產。曹阿姨1949年在山東參軍,進疆時才15歲,本來征兵招收的是姐姐,她堅決要跟著來,干不動農活就當了文藝兵;周阿姨是丈夫回家接到新疆來的。丈夫說,新疆這好那好,來了才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干的工作是背麻袋裝車;崔阿姨是從華野調過來的干部,今年89歲。她先是在地方辦漢語學校,后來到俱樂部工作……62年上級號召子女多的干部職工回去“持家”,她們毫無怨言的退職回家去養兒育女,這樣就失去了離退休資格,現在按照兵團政策只享受技工待遇。而她們的丈夫都是老革命,比她們大著十多歲,現今均已過世。團黨委沒有忘記她們的貢獻,2008年投資157萬元,建起“老革命遺孀福利院”,福利院屬于保障性住房,有閉路電視、棋牌室、警衛室、醫務室,配備著管理人員,房間有暖氣、自來水、馬桶,使“軍墾母親”們過上了老有所養、老有所居、病有所醫、老有所樂的幸福生活。
四師63團位于霍城縣境內的塔克爾穆庫爾沙漠腹地,當初風沙彌漫、自然條件極其艱苦,如今已是沙漠綠洲。1964年至1966年,近7萬名來自海、陸、空各兵種的復員轉業軍人,響應黨的號召,加入到新疆兵團。一批來自海軍的復員軍人,唱著“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哪里艱苦哪里去,哪里需要哪里安家”來到63團。當年英姿颯爽的小伙子們,如今已是耄耋老人,半個世紀的塞外風霜在他們臉上刻下深深的皺褶,但藍色大海依然在他們睡夢里蕩漾。2014年,進疆50周年之際,他們集體給海軍司令吳勝利將軍寫了一封信,回憶當年美好的部隊生活、戰友之情,表達對海軍不斷發展壯大的關注和由衷喜悅,并向海軍首長匯報了他們在兵團的生產生活。他們在信中說,“當時團場剛剛開發,生活條件十分艱苦,住的全都是地窩子,晚上點的也只有煤油燈,吃的主糧是苞谷面,喝的是和牛馬同一個澇壩坑的水。當時連一塊床板都沒有,戰友們去蘆葦湖割來蘆葦,我們的床都是用蘆葦把子扎成的……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一手拿槍,一手拿鎬,戰酷暑,斗嚴寒,風餐露宿,披星戴月,挖渠引水,開荒造田,修路架橋,植樹造林……現在的63團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馬路平、電燈明、樓房林立,條田全部林網化,生產全部機械化,已經進入小康生活標準。”最后表示:“請海軍首長放心,不管新疆發生什么樣的事情,有我們兵團幾百萬軍墾戰士守衛著祖國的邊疆,維護著祖國的統一,任何敵人都無法撼動共產黨鐵打的江山。”
這就是兵團軍一代“獻了青春獻終身”的真實寫照。
2、小白楊哨所
“小白楊哨所”因為歌曲《小白楊》享譽全國而得名。
該哨所位于中哈邊界的巴爾魯克山腳下,始建于1962年,原為塔斯提邊防連前哨。隨著《小白楊》一歌的廣為傳唱,邊防戰士程富勝1982年在哨所栽種白楊樹的故事,已為全國人民所熟知,完美體現了邊防戰士為祖國戍邊的決心和形象,而1969年發生在這里的那場中蘇之戰,卻反而鮮為人知了。
自1960年代初開始,蘇聯在中蘇邊界不斷策劃和制造事端。1969年3月,蘇聯軍隊幾次對黑龍江省烏蘇里江主航道中心線中國一側的珍寶島實施武裝入侵,并向中國岸上縱深地區炮擊。中國邊防部隊被迫自衛反擊,給蘇軍以迎頭痛擊,戰斗以中國軍隊獲勝,蘇軍撤離珍寶島告終。遭到失敗的蘇軍并不甘心,又在西部邊界不斷挑起事端,對中方實施報復性打擊,塔斯提邊防站前哨排長李永強果斷指揮,英勇還擊,再震國威軍威。當時,反映珍寶島之戰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宣傳畫,遍布中國城市鄉村。2003年新的邊界線劃定生效,連隊營區住址前推,小白楊哨所被命名為“國家國防教育示范基地”,成為西北邊防的紅色旅游圣地。
就在這一時期的中蘇之戰中,一個叫孫龍珍的名字永遠書寫在哨所前的中國土地上。
1959年,19歲的孫龍珍積極報名,從家鄉江蘇泰州支邊來到兵團。伊塔事件爆發后,孫龍珍參加“三代”工作組,來到農九師161團,履行“種地就是站崗,放牧就是巡邏”的神圣使命。1969年6月10日,該團牧工張成山放牧時,突然遭蘇方騎兵綁架 。孫龍珍和大家一起去營救,不幸犧牲在蘇軍槍口下,時年29歲,腹中尚有6個月的胎兒。她的墓地和以她名字命名的“孫龍珍民兵班”就在距小白楊哨所不遠處的山坡下面。成為兵團人屯墾戍邊精神的具體體現。
3、一生只做一件事
清晨,魏德友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院里將鮮紅的國旗升起來。那根高高的旗桿是棵茶碗粗細的白楊樹干。早飯后,他背起自己的“三件寶”——水壺、望遠鏡和半導體收音機,趕上羊群沿著邊境開始放牧。這一放,就是50多年。幾十年來,他們一家默默堅守在中哈邊境薩爾布拉克草原的“無人區”,這個行走的“夫妻哨所”,成為了國境線上一道孤獨而充滿生機的風景。用他和老伴的話說就是:“一生只做一件事,我為祖國守邊防。”
這是誓言,也是生命的質量和重量!
魏德友,山東臨沂人,1960年8月入伍,1964年從北京軍區轉業后,響應國家屯墾戍邊號召,來到兵團九師161團兵二連工作,執行“代耕、代牧、代管”任務;1981年兵二連撤建,原有職工分流,所轄區域劃歸裕民縣吉也克鎮管轄。魏德友主動申請留守,停薪留職,義務護邊,長期為吉也克邊防派出所提供一線邊境情況。
九師擁有400公里的國防線,是兵團人均守衛邊境線最長和最具戍邊特點的師。四季交替,歲月更迭,五十多年來,在這片空曠荒涼的草原上,除了天上的云朵和太陽,就是魏德友家的土屋和牛羊。伴隨他們的半導體收音機,已經更換了五十多臺。
握住魏德友的手,你就覺得像握著一片粗糲的老樹皮。
在魏德友和老伴的眼里,你看到得是赤誠和初心。在接替他們護邊的女兒魏萍眼里,看到的也是同樣的眼神。我問她,年紀輕輕,你會感到寂寞嗎?她笑著說,從小在這里長大,熟悉了,有感情。用兵團人的話說,他們這是種“政治田”、放“政治牧”。正是由于這樣的堅守,2002年中哈勘界中才使490平方公里的爭議區劃歸我國。
太陽照樣升起,羊群伴著白云走向遠方。只是放牧的人已由父親換成了女兒。
在石河子市新疆兵團農墾博物館,望著農牧團場分布圖,我忽然產生了一種聯想:那鑲嵌在國境線邊的175個農牧團場不就是一條打開的項鏈嗎?每個團場都是一顆綠色寶石。
這散開的“寶石”又讓我想到圍棋的做“眼”。
剛落地那天,在賓館房間看到一本書,叫《不與民爭利:一個外國人眼中的兵團》,作者是一個叫艾哈邁德·賽義德的埃及人。他在書中向人們介紹:新疆位于中國西北邊陲,是歐亞大陸的中心地帶,總面積166萬平方千米,占中國陸地面積的六分之一……西南與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接壤,西北和東北則與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俄羅斯聯邦、蒙古國相連……是中國面積最大、陸地邊境線最長、毗鄰國家最多的省區,陸地邊境線占中國陸地邊境線的四分之一。他說:最令我想不到的是如此荒涼的地區還蘊藏著豐富的石油和煤炭等各類礦產資源。截止2014年,新疆已發現的礦產種類有138種,占中國已發現礦種的80.7%……新疆石油預測資源量209.2億噸,占中國陸上石油資源量的30%;天然氣預測資源量11萬億立方米,占中國陸上天然氣資源量的34%;煤炭預測儲量2.19億噸,占中國預測儲量的40%。新增查明資源儲量中,煤炭儲量175.97億噸……
這是一盤高瞻遠矚、深謀遠慮的棋啊!兵團不正是新疆的“眼”嘛,兵團活則新疆活!驀然就對下第一手棋的人和堅持下這盤棋的人,充滿敬意和欽佩!那些老戰士遺孀、退伍老兵、小白楊哨所、郭龍珍墓、魏德友一家人……都在此時浮現在我眼前:在他們飽經風霜、樂觀向上的神情中,我看到了勇于犧牲、甘于奉獻的國家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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