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過《與書》,一年前。它對我全部的意義只是魚吻靜水,深海催眠,這樣的微識,一直至今。
一個人的手臂太短,無法擁抱全世界,能源源不斷向我們走來的惟有書。也是昏黃深夜,大海流過掌心的最好方式。一個普通人,除了工作,這個社會能給予我們的太多,打牌、跳舞、聊天、練練瑜伽,美美容。但若想在白晝與黑夜,勞作與休息,站與臥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由清醒至夢境安然過渡,惟有書。所以我靠它催眠,那些安靜的紋理,紙質的微黃,陪伴我很多年,散落抑或拾起,都成為人生中不可缺少的章節。
不想說,俗于雅。大俗大雅不取決你我,而是主流。曾幾何時,線裝古籍成噸成噸被毀,想找點東西都難,弄得一些專家站在高高的講壇,也難免尷尬,解釋不清,妙玉為何用五年前蟠香寺梅花上的雪和舊年蠲的雨水泡茶,不知天泉、天落水一說,亦不知古時蘇州家家如是。所以對于知識,我們永遠都是門外漢。書籍帶給我們的更多是消磨,解除孤獨、摒棄寂寞的方法和手書拋卷的意趣。
今早送母親打針,看著她一階階緩慢艱難地爬上臺階,忽有點難過。那個輕快自如無所不能的母親哪去了?這便是人生,到最后全部的意義就是大把大把地吃藥,與疾病無休止地斗爭。于老百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到了暮靄陳年,走了太多的路,識了太多的人,一肚子故事,于生離死別,人情冷暖,自有蝕骨的體會。
那些能把自己的風霜、疼痛寫出來的人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寫的時候,一定不會想著去教化、智慧誰或成為一部恢弘巨著,賺取眼球,制造噱頭什么的。多半是深夜療傷,塊壘抒發,最后寂寞孤獨地死去。
而閱者,一定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思想。知道自己的真理不是所有人的真理,自己的見識非所有人的見識,很多東西只是自家的炊煙,而非旁人家的飯香。所以書籍教會我們最常識的只有兩個詞匯:尊重與理解,甚至謙卑。
但書,只能為我們分享旁人的體驗之美、哲思抑或悲喜,而不是自身的疼痛與感悟。要知道,分娩自己思想的蘆葦,要在自己的陣痛中完成。你可以在別人的廣闊意象里奔跑,但最終要找回自己的小屋,在自己的雪花里,安然過冬。所以它只是燭光而非太陽,只是火柴而非爐火。在寒冷的冬夜,架柴,取暖,呲的一聲劃燃,還得靠自己。
也知道,智慧的密林里有光,有許多參天大樹,但那不是我,再好的祭壇,請原諒我不祭拜。珍惜的只是自己心頭長出的地米花,在背影里,享受著自身的光亮。
這世界允許高度的參差,更允許平視的美好。有些謙虛很虛偽,直接暴露攀附的野心;有些自信又很雷人,恰恰反映偏執的無知。
剛上網時,空間碼字,朋友過來招呼,再忙,出于禮貌都要回。有些人很愁人,總是一個勁地說,看了什么書,識得什么人,東方的、西方的,古典的、現代的,羅列一堆。很無言,也很頭疼。實際你比我明白,這些高山仰止的滄海,沒你一滴;哪一本都不是你的故事,哪一句也非你的感悟。你只是不停地復述,而非刻骨銘心走過。也深知許多時我們不在同一頻道,故收聽的東西不同,即便自由落體,不僅姿勢差別,連濺起的水花也不一樣。惟自知,而非知人,才能如美人魚般無聲地游入深海。
前幾天,搬家,處理了一些書,寫了《遺落的溫度》。那些書,是主人身上掉落的細胞,有體溫,也有諸多的不舍和無奈。更多留戀的是留在課本里的青澀字跡,那是成長的疼痛和痕跡。
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赤腳的人,一無所有。孩子的歡笑,親人的溫暖,也只是生命的延伸,而非構建自身精神框架的內涵,有一天,也會漸行漸遠,包括書。所以在趟過書籍這條河流后,請原諒,我不能抱著前行。放下,歸零,空空的行囊,只能背負自己的風。那些在留言里說著詩書傳家,書中自有黃金屋的朋友,講的都是古人的道理,而非我的志趣。他們注重的是書本自身的含金,而非我給予的溫度和書籍給予我的溫度。所以特理解那些不喜名人名言,不引經據典之人,他們只鐘情樸素的生活和真實的自我。
秋其是一名山中女性。我們素未謀面,唯一的通聯,是她曾快遞給我一本她的集子《輕呢——山中日子》。曾一度懷疑,她是另一個世界遺落的我,我們同是端坐薄紙,與松軟云朵親吻的人。她說:“想哭。每一本書,都是靜靜圍繞自己膝頭的孩子,也都是我們轉過身去的昨天.....”瞬間擊倒,這是包括我空間眾多留評中,最動人的一條。她總能以母性的眼光解讀這個世界,在她眼里,這些書,不是名篇巨撰,這些人不是泰斗教父,只是靜靜圍繞在膝頭的孩子,干凈明亮,不吵不鬧。其實,寫作之人,多半孤獨,往往把自己的傷口、脆弱,甚至迷茫,剝給人看,他們更需要勇氣和愛!那些外在的光輝和供奉都是別人的香火,而非自身呼吸。
同為女性,同是母親,走過四季后,也許有一天會枕著自己的枯草睡去。但我們母性的眼神掃過大地時,一定是溫暖、神秘、莊嚴的,知道我在上帝心中,而不是上帝在我心中,給予比獲得更珍貴更幸福。
書籍,對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地區,甚至一個家庭,尤其是貧窮發展中的地方,意味著文明、崛起、進步和希望,肩負重大使命。而對于個人應屬常態,和桌子上的剪刀、茶杯、煙缸混在一起,成為必須。又如空氣和水,無所不在。猶太民族最喜讀書,但它的諺語是不能成為馱著書的驢子。智慧無法飽和,而溫度卻可恒久。
很喜歡一些朋友,說做的最多的夢,便是搬書。怕趕不上車,一箱箱地搬,走到天邊都要帶著;說兩屋子的書,都不大看了,只是靜靜陪著。可以想象,當風吹起窗紗一角,寂靜中一本本走過,迎面而來的,全是潸然的往事,而非書中具體內容或其它。所以書籍不光是知識,更是我們曾經膝頭的孩子,這才是不舍的真正原因。
上一篇:張少恩《金色頌歌》
下一篇:梁子里《夕陽下的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