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杏花娉婷,素潔清美。本是鄰家小妹氣質,但在好事文人筆下,卻成風流象征。后世之人又“眾口鑠金”,一枝紅杏出墻來——生生毀損了杏花清譽。同理,還有“牡丹富貴,梅花孤傲,松柏高潔”之喻,少時篤信,待年紀漸長,不愿自己頭腦變成他人思想的跑馬場,對此一說,已大為存疑。“人類一比喻,花兒就發(fā)笑”,對花朵的比喻大都蹩腳,試圖寓意也是徒勞。時至中年,我更愿在了解科學知識、詩詞典故的基礎上,心清如簡地賞花,少些書生意氣與頭巾習氣。
杏和梅、桃、李同屬薔薇科李屬落葉喬木,先葉后花,花開五瓣,色澤清淡,外貌習性很有幾分相似。我國最早的農事歷書《夏小正》對她們的花期有精簡的概括:“梅、杏、杝桃始華”。她們共沐春光,次第開放,各美其美。春天的煙雨之中,的確沒有哪種花能一枝獨秀,賞花之人,是該多一份“桃李杏春風一家”的豁達。
早年,詩人余光中說:想起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當下,不才張曉波說:那么多春花,美美與共,今日我單單說杏。杏花結蕾初期,芽瓣淡紅,遠望,整個樹冠都泛射粉色,待花朵怒放之時,你又會驚覺,原本粉嫩的杏花,一夜之間變得白如潔雪,柔若浮云。宋代楊萬里有詩贊到“道白非真白,言紅不若紅,請君紅白外,別眼看天工”——是的,所有的花朵,都是上帝的精心之作,對杏花的“天工巧奪”之處,我有例證:那年游陜北,恰逢杏花盛期,大大小小的山頭,都被覆上一層輕粉潤白的“蘇繡”,被寒風吹了一冬,尚且發(fā)青的山石,也有了幾分活泛與暖意。
那一樹杏花,開在春風里;這一樹,開在詩行中。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單看“杏花雨”與“楊柳風”兩詞,就彌漫著秀潔與清潤,端的是小兒女情態(tài)。查尋作者,居然是詩僧志南,生平雖不詳,但前人評論頗高:南詩清麗有余……無蔬筍氣。讀到放翁“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眼前幻化的是纖纖少女深巷賣花的曼妙之姿,待靜心重讀原詩,才知首句是“世味年來薄似紗”,薄涼之感彌漫心頭。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陳與義,他與杏花緣分不淺。就“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這一句,有人評價“筆意超曠,逼近大蘇”——詩詞寫到這般地步,恐已無憾。還有一句 “客子光陰詩卷里,杏花消息雨聲中” 更為著名。作為“客子”,將光陰盡耗在“詩卷里”,定為不俗。而能在讓人煩愁的綿綿春雨中,期待粉紅新綠、令人欣喜的“杏花消息”,定不是書呆子了,必是心境清明、圓融曠達之高人。
史上,宋祁有“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句,被稱為“紅杏尚書”。管水初詩中一聯“兩三點雨逢寒食,廿四番風到杏花”,受到史可法擊節(jié)嘆賞,時人呼之“管杏花”。當然,壓卷之作,毫無爭議,當屬杜牧的“牧童遙指杏花村”。都說人人心中有個桃花源,其實,識字之人,誰的心頭沒有個杏花村呢?經由“牧童遙指”的村落還在嗎?在啊!是你我烙印般的精神原鄉(xiāng),血脈般的文化之源。
春風所度,無遠弗屆。好雨潤枝,杏花萬朵。大觀園黯淡背景之中,帶著一抹亮色的探春曾抽到花簽:日邊紅杏依云栽。看到有文寫杏花與探春:都有報春之志,可謂其堅;又避雪霜侵煩,可謂其智;有嘉實可嘗,可謂其仁;不避蜂蝶,可謂其和。這一段,夸得實在是好。可是,三妹妹、三妹妹去哪里了呢?你知道了開頭,料得到結局嗎?
杏花與詩詞,驚艷了時光,溫柔了歲月。朋友,這么奢侈的美,只有拿出你我全部的善與愛,才能抵得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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