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俞久洪
【作家簡介】小林多喜二(1903—1933)是日本杰出的無產(chǎn)階級作家,日本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奠基人之一。他出生于日本北部秋田縣一個佃農(nóng)家庭。4歲時,因家庭生活困難,隨父母投靠北海道小樽市的伯父。1921年,在伯父資助下,進小樽高等商業(yè)學校學習。1924年畢業(yè)后,在北海道拓殖銀行小樽分行當職員。早在上學期間,他就愛好文藝,并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1923年起,在刊物上發(fā)表作品。他早期的代表作有《龍吉和乞丐》、《殺人的狗》、《瀧子及其他》等,描寫了北海道底層人民的悲慘生活和自發(fā)反抗。1926年至1927年,日本工農(nóng)運動蓬勃發(fā)展,他努力學習馬列著作,并參加小樽的工人運動。他閱讀了葉山嘉樹和高爾基的作品,參加革命作家組織的活動。在1928年元旦的日記中,他宣稱自己“在思想上堅決走向馬克思主義。”當年,日本反動政府制造了震驚全國的“三·一五”事件,大批共產(chǎn)黨員和革命者慘遭逮捕和鎮(zhèn)壓。事后,他通過調(diào)查,以滿腔革命義憤寫下了中篇小說《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五日》,痛斥法西斯軍警的暴行,熱情頌揚被捕的革命者在殘酷刑訊中的英勇斗爭。小說引起巨大反響,作者的無產(chǎn)階級作家的地位,也立即為人們所確認。次年,他的中篇小說《蟹工船》發(fā)表,在文壇上引起轟動,同德永直的長篇《沒有太陽的街》一起,被譽為日本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雙璧。同年,他因發(fā)表《在外地主》,揭露銀行勾結(jié)地主剝削農(nóng)民的罪行,被銀行開除。1930年,他移居東京。1931年,被選為無產(chǎn)階級作家同盟書記長,同年10月加入日本共產(chǎn)黨。1932年,由于反動政府的殘酷鎮(zhèn)壓,他被迫轉(zhuǎn)入地下,擔負起領(lǐng)導(dǎo)整個革命文化團體的重任。1也在緊張、艱險的革命斗爭之余,堅持創(chuàng)作活動,創(chuàng)作水平提高到了一個新階段。他寫下了《為黨生活的人》、《轉(zhuǎn)折時期的人》等小說,塑造了領(lǐng)導(dǎo)工人斗爭的無產(chǎn)階級先鋒戰(zhàn)士的形象。其中《為黨生活的人》是他的代表作。1933年2月20日,他不幸被捕,當天遭嚴刑拷打致死。
小林多喜二一生共創(chuàng)作了10多部中長篇小說,50多篇短篇小說,還有不少文學評論、散文、書信、日記等。他的小說的基本主題是工農(nóng)群眾的苦難和斗爭,他的創(chuàng)作不僅為日本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而且也產(chǎn)生了世界性的影響。他的主要作品被譯成多國文字,享有世界聲譽。
《蟹工船》,葉渭渠譯,載《小林多喜二小說選(上)》,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出版。
【內(nèi)容提要】在北海道的函館,一艘名叫“博光丸”的蟹工船(指在海上捕撈螃蟹并加工成罐頭的工廠船)即將出海。船艙的空氣沉悶,散發(fā)出一股爛水果般的酸臭味,還夾雜著大糞一般的臭氣,被資本家騙上船當廉價勞動力的人當中,有失業(yè)工人,有破產(chǎn)農(nóng)民,有來自各地的失學少年。
出海后,刮起了狂風。船上裝著八條川崎船(捕蟹用的帆船),船員和漁工們不得不頂著嚴寒,冒著生命危險,在巨浪的沖刷下,把這些船拴緊。監(jiān)工淺川毫不含糊地說:“你們這號人的一兩條命算得了什么!如果卷走一只川崎船,那可就不得了哩!”
船在暴風雨中行進,半夜接到蟹工船“秩父號”發(fā)來的緊急求救信號。船長下令繞道去營救,卻被淺川制止了。他蠻橫無禮地對船長說:“這條船只有我說話才算數(shù)。你要是去援救,就要耽誤一周的活兒。何況‘秩父號’訂了很高的保險費,沉了反倒有賺頭呢。”原來,蟹工船全是在日俄戰(zhàn)爭中受了傷,擱置20多年的報廢船,現(xiàn)在又喬裝打扮出海了。大老板們?yōu)榱俗非蟾哳~利潤,根本不顧工人死活。由于淺川見死不救,“秩父號”沉沒了,船上425人生死不明。
海上又起風暴了,警報嗚嗚作響。本來,淺川早已接到鄰船發(fā)來的狂風預(yù)報,讓把已放出的川崎船叫回來,但他卻壓住不叫,他根本不把漁工當人看待。漁工們知情后,無比憤怒。川崎船在暴風雨中返船,受盡折騰的漁工們一登上甲板,就都昏厥過去了。有一條船同漁工一起失蹤了。漁工們十分難受,認定這是淺川的罪過,并表示要為難友們復(fù)仇。過了三天,那條失蹤的船突然平安回來了。原來,他們被特大暴風雨沖到俄國人的海岸上,被附近的俄國人搭救了,受到親切、周到的照顧。俄國人雖然同他們語言不通,但他比著手勢說話,由一個中國人翻成日語。他要漁工們以俄國為榜樣,團結(jié)起來,打倒不干活的剝削階級,建立無產(chǎn)階級的國家。他們在俄國人那兒的見聞,回來后一講,大家都聽得入了迷。
淺川為了提高勞動效率,特地在船員和漁工、雜工之間組織勞動競賽,把雙方搞得精疲力盡。他又軟硬兼施,一面向得勝一方發(fā)獎品,一面聲言對干活最少的人將施以“烙刑”,還說什么:“為國家干活嘛,就如同打仗,死也得干。”一名學生在干活時暈倒了,淺川拿一桶水狠狠地潑在他臉上,硬說他假裝害病,把他捆綁在車床的鐵柱子上示眾。漁工們再也忍受不了這地獄般的生活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慢吞吞地干活,船員們意識到是淺川讓他們同漁工們鬧對立,也磨起洋工來了。
早先臥病不起,患腳水腫病的漁工山田病死了。淺川只許六七個人去送葬,并把尸體裝在一條舊麻袋里,草草地扔進大海。這件事使大家感到十分寒心,并變得齊心了。一個漁工對淺川的狗腿子說:“你是個什么東西,放明白點,不要那么狂了。”這話在漁工們中間流行起來。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動著迄今只知“順從”的漁工。漁工們的覺悟在不斷提高,形成了三四個人的核心,其中兩個是學生出身,一個是結(jié)巴,另一個是說過“不要狂”的那個漁工。那個學生制訂了行動方案,提出“不愿被宰割的人們,聯(lián)合起來!”的口號,還說:“四百人齊心的話,勝利就是屬于咱們的。”漁工們意識到不能再過半死不活的生活了,而迫不得已才搞起來的一次次怠工,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大家也就相信學生的話了。
淺川見捕蟹量比往年明顯下降,氣急敗壞,以火烙、扔進大海、格殺勿論等相威脅,還荷槍實彈地恐嚇工人,工人們個個被壓得垂頭喪氣的。學生原先設(shè)想的行動方案不頂用了,但還是有信心地說:只要善于抓住時機,咱們還是可以行動起來的。
時機終于來到了。海面刮起三角浪,馬上又要起風暴了。可是淺川還要讓出船。漁工們?nèi)宄扇旱鼐蹟n起來,有的要求停工,也有的在猶豫觀望。學生和結(jié)巴不停地在人前人后來回奔忙,主張停工的漁工隊伍不斷壯大。水手、生火工、雜工也都站在漁工一邊,響應(yīng)罷工。他們說:“這回等著瞧咱們的厲害吧!”大家團結(jié)一致,在甲板上集合,決定派兩名學生、結(jié)巴、“不要狂”、芝浦等為代表,拿著“要求條件”和“聲明”,到船長室交給船長,全體工人在外面示威。工人們齊聲高呼:“罷工萬歲!”淺川拿著手槍迎接代表,被芝浦、結(jié)巴等打掉手槍,打翻在地。監(jiān)工被打倒了,大家揚眉吐氣,一片歡騰。
天黑時,驅(qū)逐艦來了,工人們受淺川的欺騙宣傳,認為帝國的軍艦是保護并幫助自己的,便高呼“帝國軍艦萬歲!”可是,軍艦上的水兵一上船就把九名代表押送到驅(qū)逐艦上去了。大家毫無抵抗,罷工眼巴巴地失敗了。但漁工們從此認清了誰是自己的敵人,明白資本家和帝國軍隊是如何勾結(jié)在一起的。
罷工失敗了,工人們的處境更加難以容忍,他們意識到只有依靠自己了。為了不讓一個工人被折磨死,他們決定團結(jié)一致,再一次舉行罷工。第二次罷工取得了完滿成功。
【作品鑒賞】《蟹工船》最初發(fā)表于1929年5月號和6月號的《戰(zhàn)旗》雜志上。
《蟹工船》是以日本函館蟹工船工人的悲慘遭遇和反抗斗爭為素材的。1926年,《小樽新聞》等報紙詳細報道了蟹工船“秩父號”遇難沉沒事件,還報道了“博愛”號、“英航”號上漁工不堪受壓迫,奮起反抗的消息。作者聞訊后,決定以這些事件為基礎(chǔ),創(chuàng)作小說。他除收集許多書面材料外,還親自到函館,向許多船員和漁工作過詳細調(diào)查,記了兩大本筆記,為創(chuàng)作進行了充分準備。
當時的日本正處于封建軍事帝國主義階段,日本的資本主義剝削,具有罕見的封建性和野蠻性。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很明顯,是要以“蟹工船”作為整個日本的一個縮影,表現(xiàn)“殖民地和落后地區(qū)的典型的剝削方式”,“通過它可以明顯地看出各種國際關(guān)系、軍事關(guān)系和經(jīng)濟關(guān)系的真相。”(1929年3月31日致藏原惟人的信)小說《蟹工船》把反對階級壓迫的主題與反對侵略的主題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在生動地展示一批尚未組織起來的工人的覺醒和斗爭的同時,深刻地揭露了壟斷資本家對內(nèi)殘酷剝削工人,對外實行侵略擴張的反動面目。
作品揭露了日本壟斷資本家血腥剝削工人的猙獰面目。蟹工船的老板為了牟取暴利,不顧工人死活,把已經(jīng)報廢20多年的破爛不堪的船只,當作蟹工船出海捕撈作業(yè)。他誘騙人們上船,并使用法西斯的高壓手段,強迫他們從事非人的勞動。他與三菱等財閥搞在一起,“把政府捏在手里”,還準備親自出馬去當國家議員。作品通過日本軍艦三次訪問蟹工船的事實,揭露了蟹工船老板同反動政府狼狽為奸,互相勾結(jié)、利用的真相;反動政府派軍艦“保護”蟹工船偷入蘇聯(lián)領(lǐng)海掠奪水產(chǎn)資源;蟹工船為反動政府測量海域,搜集氣象資料,為侵略擴張作準備;當蟹工船上工人奮起罷工時,反動政府的軍艦馬上應(yīng)召而來,對工人進行殘酷鎮(zhèn)壓。不僅如此,作者還描寫工人要往進貢給天皇的特制的蟹肉罐頭里“放點石頭進去”,表現(xiàn)了對天皇的大不敬,把斗爭矛頭指向反動政府的頭子——天皇。
小說成功地塑造了蟹工船上的監(jiān)工淺川的形象。他是資本家的代理人和忠實走狗。他貪婪、兇橫、殘暴。他根本不把工人當人看待。他成天拿著皮鞭木棍逼著工人干活,還任意采用火烙、冰凍、吊打等法西斯手段對付工人。雜工宮口因不堪忍受繁重的勞動,躲藏起來,抓住后,被剝?nèi)ヒ路P(guān)在廁所里,差點被凍死。他毫不掩飾地對工人說:“你們這號人的一兩條命算得了什么!”為了更多地榨取工人的血汗,他壓住風暴預(yù)報,不把已出海捕蟹的工人叫回來。最狠毒的是,他竟然不讓船長繞道去救遇難的“秩父號”,還說什么:“秩父號’訂了很高的保險費,沉了一條破船,反倒有賺頭呢,”致使425人葬身海底。他還配合資本家向工人散布對金錢美女的幻想,散布資本家勞動起家、勤勞致富的謊言,毒害工人,誘騙工人為資本家賣命。淺川還是個地道的軍國主義者,他向工人鼓吹“為了日本帝國的偉大使命,我們可要豁出命來沖到北海的怒濤去干它一場啊”。他還大肆宣揚“切腹”、“跳海”等武士道精神,妄圖煽動工人對蘇聯(lián)的仇恨。作者通過淺川的形象,揭示了壟斷資產(chǎn)階級兇殘、丑惡的本性。
小說的突出成就是不僅描寫了工人所遭受的深重災(zāi)難,而且還滿腔熱情地歌頌了他們的覺醒和斗爭。
博光丸上的工人是從四面八方匯集攏來的,他們本是資本家精心挑選過的、尚未覺悟的工人,他們并沒有什么苛求,只是指望能在這里改善一下自己的境遇。但是,他們被騙上船后,再次陷入絕境。他們吃不好,睡不足,被拴在滴水成冰的甲板上,從事力不能支的勞動,還要無端忍受種種酷刑的折磨,事故接踵發(fā)生。“有的磕掉門牙,整夜吐血水;有的……在操作中暈倒過去;有的眼睛出血;還有的挨了狠狠幾記耳光,耳朵都聽不見聲音了。”還有的甚至被折磨致死,草草葬身于大海之中。這些工人對往日采礦、筑路、墾荒的悲慘經(jīng)歷還記憶猶新,如今船上非人的待遇,奴隸般的勞動,耳聞目睹的一幕幕慘象,又使他們的最后一線希望破滅了。這就是工人們覺醒的堅實基礎(chǔ)。另一方面,小說還寫船上的川崎船遇難獲救后,漁工們從俄國人那里帶回了革命道理,深入人心;工人們爭相傳閱從陸上帶來的“宣傳赤化”的傳單和小冊子。可見,馬列主義的傳播也對工人們的覺醒起了促進作用。工人們逐漸認識到,不能再坐等待斃了,只有團結(jié)起來進行斗爭,才是求生存、得解放的唯一出路。
小說在日本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次成功地塑造了覺醒中的工人集體群像,真實地表現(xiàn)他們由分散到團結(jié),由受騙到覺醒,由消極怠工到有組織反抗的苦難歷程。最初,工人們對監(jiān)工淺川懷有恐懼心理,說什么:“天皇陛下高高在上,同咱們關(guān)系不大,可淺川卻不好惹”,“他可攥著咱們蟹工的命運”,因而聽任他的擺布。而當他們意識到再也不能過這種半死不活的生活后,就向淺川的狗腿子發(fā)出了“你這個東西,不要那么狂”的嚴正警告。他們由個別反抗到一起消極怠工,在斗爭中形成核心,提出了“不愿被宰割的人們,聯(lián)合起來”的口號,抓住淺川在風暴來臨時仍逼工人出海的有利時機,發(fā)動全船工人,公開進行轟轟烈烈的罷工斗爭。第一次罷工雖然由于大多數(shù)工人還沒認清資本家和反動政府互相勾結(jié)的關(guān)系,放松了警惕,而遭到鎮(zhèn)壓。但工人們從中汲取了教訓,提高了覺悟,認識到:“咱們只有依靠自己,再沒人幫助咱們了。”小說在“再來一次”的喊聲中結(jié)束,表現(xiàn)了工人們不屈不撓的斗爭和必勝的信念,也使這一工人集體群像得以最后完成,給人們以巨大的鼓舞力量。
《蟹工船》在藝術(shù)上也有很高的成就。
小說寫的是一條蟹工船上工人們的日常生活和斗爭。這樣的題材,如果弄得不好,很容易寫得呆板、重復(fù)。但是,作者通過軍艦來訪、工人們的回憶、“秩父號”沉沒、川崎船遇險復(fù)歸等的描寫,大大擴展了反映的范圍,使情節(jié)豐富、生動,使內(nèi)容富有時代氣息,把蟹工船上發(fā)生的事件寫得與日本內(nèi)地和國際形勢息息相關(guān),使它成為特殊而又典型的日本社會的縮影。
在結(jié)構(gòu)布局上,作者采用了詳略結(jié)合、虛實映襯的方法。如“秩父號”的沉沒用虛寫,川崎船的遇險用實寫。兩者互相呼應(yīng)、補充,加深了對淺川的揭露、批判。又如,小說對第一次罷工用詳寫,對第二次罷工用簡寫。盡管簡略,由于有了第一次描寫為基礎(chǔ),第二次描寫同樣真實可信,富有說服力。
小說雖然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但作者十分注意“情節(jié)的具體化”,不使小說成為政治思想的“簡單的傳聲筒”。小說的主題思想是通過人物的言論行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的。小說通過一幅幅富有感性形象的畫面來打動讀者,猶如電影一樣,把工人覺醒、成長的過程清晰、明朗地表現(xiàn)出來,引起人們的共鳴。
當然,由于作者認識上的一時失誤,他過分注重對工人集體群像的描寫,有意不去寫個人,因而未能塑造出具有鮮明個性的工人的典型形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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