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明
王爾德
夜晚,他獨自一人。
他遠遠地看到一座圓城的城墻,便朝那座城走去。
當他走近這座城時,聽到了城里歡樂的足音、高興的笑聲和許多架詩琴大聲彈奏的喧鬧聲。他在門上敲了敲,一個守門人為他開了門。
他見到一座用大理石建成的、前面有大理石圓柱的房子。柱上掛著花環,室內室外都燃著松明。他走進這座房子。
穿過一座用玉髓礦石筑的大廳和一座用碧玉礦石筑的大廳,便到達一座長長的正在舉行盛宴的廳堂。他見到一個人躺在一張海紫色的睡椅上,發上戴著紅色的玫瑰花冠,雙唇被酒染得通紅。
他走到他身后,碰了碰他的肩膀,對他說:“你何以愛這樣生活?”
那青年轉過身來,認出了他,回答道:“我以前是個麻瘋病人,你為我治好了病,我還該用別的什么方式生活呢?”
他走出那所房子,重新走上街頭。
不久,他看到一個女人,面容和服飾都色彩鮮明,足上還戴著珍珠。在她后面,一個披一件兩色斗篷的青年,象獵者捕獲獵物時那樣慢慢地跟上來。那女人的面容象神像的臉那么艷麗,那青年眼里則閃耀著色欲之火。
他趕忙跟上去,碰了碰那青年的手,對他說:“你何以要用這種方式看那女人呢?”
那青年轉過身來,認出了他,說道:“我以前雙目失明,你使我要見天日,我還該看別的什么呢?”
他又跑上前去,碰了碰那女人的色彩鮮明的衣服,對她說:“除了罪孽的道路以外,難道就沒有旁的路可走了嗎?”
那女人回過身來,認出了他,笑了笑說:“你原宥過我的罪孽,這條路是條愉快的路呀。”
于是他走出了這座圓城。
當他走出城時,看見路旁坐著一個青年,他正哭泣。
他朝他走去,碰了碰他那綹長發,對他說:“你為什么哭呢?”
那青年抬起眼來,認出了他,回答道:“以前我曾死去過,你使我從死里復活,我不哭又怎么辦呢?”
(唐蔭蓀 譯)
王爾德的散文詩中閃爍著的,是一種智慧之光。他似乎總是坐在一個很高的山石上俯瞰塵世和人生,探究著那些輪番演出的悲喜劇的意義,然后編織成一個個詩意蔥蘢的故事,含而不露地引發著讀者的思索。
這篇作品寫的是一個行善的人在某個夜晚接連遇到四個被他行過善的人的故事。通過他與這些人相遇時見聞的記述,表現了作者對善行本身和人生意義的價值困惑。
前三個人都是在圓城里面見到的,第一個人以前是個麻瘋病人,后來被行善的人治好了,如今他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終日飲酒作樂。他的觀點是:“我的麻瘋病好不容易治好了,我還不該痛痛快快地盡情地享樂享樂嗎?我難道還該用別的什么方式生活嗎?”第二個人以前雙目失明,后來被行善的人治好了,得以重見天日,如今卻貪婪地盯著漂亮的女人,眼里閃耀著色欲之火。他的觀點是:“我的失明的眼睛好不容易能夠重見天日了,那我看見漂亮的女人還能放過她們嗎?我難道還該用我的眼睛去看別的什么東西嗎?”第三個人以前是有過罪孽的,后來被行善的人原諒了,可如今她又舊病復發,故伎重演了。她的觀點是:“只要愉快,只要享樂,我才不管犯罪不犯罪哪。”
這個圓城顯然是世俗生活和心理的一種象征。留在這個城里的人是以享樂為生存目的的。行善的人對于他們肉體的拯救反而促成了他們精神上的墮落。那么,城外又如何呢?對于超越世俗的人來說,肉體的獲救是否會給他帶來幸福呢?第四個人回答了這個問題。此人是在圓城外邊見到的。他以前曾經死去過,后來被行善的人救活,可如今他卻坐在路旁哭泣。他是為自己的復活而哭泣的。超越世俗的聲色口腹之欲以后,他并未感到生存的快樂,反而被諸多苦惱所纏繞,以至痛苦不堪。這樣看來,所謂的“善行”又有什么意義呢?
顯然,人類更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善行”,需要賦予人生一種積極的意義,引導人們走上一種奮發有為的生活道路,盡管這不一定是王爾德此刻所要說的話,但卻是一種順理成章的結論。
上一篇:《行云》鑒賞
下一篇:《表情》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