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增渝

焦菊隱

夜在沉沉睡了的時節(jié)，母親從呻吟中驚醒了。

小妹妹正跪在花床上，向天際間默默地祈語，阿姑也含著眼淚為病的安琪祝福。

這可愛的仁慈的靈魂，在夜正沉沉睡了的時節(jié)，從呻吟中輕輕驚醒。她問：“我的孩子還沒有睡么?夜深了!”我在她床前展開緊鎖了的雙眉，安安靜靜地答道：“母親，你的孩子已經(jīng)睡了。”她于是才又慢慢合上慈愛的惦念，未辨出我仍立在她病中昏亂的前邊。

我于是暗暗地為她祝福。

我的心滴染了母親病中的心愛之血液，滿載了感恩、愛和安慰，如盛開了的一朵紅玫瑰。

夜正沉沉地睡了。

這是一幅圣潔的圖畫。

這是一種至純至美的詩境。

一位重病纏身的母親，一位神志昏迷連親人都分辨不出的母親，深夜從呻吟中驚醒，涌向唇邊的，不是對病體的擔(dān)憂，不是對痛苦的怨訴，而是如平常一樣對孩子的惦念：“我的孩子還沒有睡么?夜深了!”

一句普通的問訊，此時此刻，卻不能不象黃鐘大呂般驚心動魄。因為它發(fā)自母親生命的最深處，發(fā)自病魔永遠也不可能到達不可能征服的母親的本能和天性：

記下這一句叮嚀，攝下這一幕場景，作者就完成了一幅傳世的杰作。何況作者還用虔敬華美的語言鑄成了一副高貴精致的畫框。面對供奉于其中的母親圣潔而深摯的愛心，我們恍如面對拉斐爾筆下的西斯延圣母，恍如面對龍門奉先寺大佛永恒的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