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賞
這一篇或題《文說》,是東坡對自己文章的總評,也是自述其寫文章的心得,雖短卻精。
寫文章有硬寫與不得不寫的區別。前者沒話找話說,構思甚苦,文章一定寫不好,這無須細論。后者如蘇洵《上歐陽內翰第一書》所云:“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東坡自幼承他父親的教導,24歲時作《南行前集序》,就說過:“夫昔之為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自少聞家君之論文,以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軾與弟轍為文至多,而未嘗敢有作文之意。”“未嘗敢有作文之意”,就是不為了作文章而作文章,必胸中有所蓄積,不能自已,然后發而為文。這里所說的“吾文如萬斛泉源”云云,正是蘇老泉的議論更為形象化的表述。
通篇以水流為喻。“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即“胸中之言日益多”,必求一吐為快。于是寫到淋漓酣暢處,便如水之出于平地,滔滔汩汩,順流而下,有一日千里之勢。文章亦須有曲折。東坡說:“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蘇籀《欒城遺言》引)黃山谷也說:“長篇須曲折三致意,乃可成章。”(《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七引)在需要曲折盡意處,便如“奔湍巨浪,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盡水之變”。這幾句原是東坡在《書蒲永昇畫后》一文中,用以贊美唐末名畫家孫位畫水用筆之“神逸”的,這里移來說明他文章的變化多姿。這個“變”,不是故意炫奇示巧,而是如順勢奔騰的流水,忽遇山石阻擋,起伏進退,轉折回旋,波瀾疊生,仍然不離水的本性,還更能多方面地表現水之性,即所謂“盡水之變”。在文章,也就是“文理自然,姿態橫生”(《答謝民師書》)。這是臨文時靈感所至,筆下自然流出,不能預先規劃的,所以說“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總之,寫文章要有豐富的思想、生活積累,下筆時意到筆隨,該寫下去時便寫下去,該煞住了便煞住,———“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可不止”。這個“行”與“止”的論點,在東坡26歲時應制舉,進策論25篇的《總敘》一開頭就已說到:“臣聞有意而言,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而65歲時由海南北歸,作《答謝民師書》,對謝君所作文字加以品評:“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評謝文也是自評其文,有“金針度人”之意。時隔數十年,立意用語,依然未變,可見他一生寫作實奉此為信條。
東坡平生所作各體文字,在不同時期中固有絢爛雄豪與平淡自然的風格差異,但其根本點在于“有意而言,意盡言止”。在藝術表現上,他強調“意之所到,筆力曲折,無不盡意”,并“自謂世間樂事無逾此者”,故樂為之而信守之。在今天看來,均為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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