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語文課
像小驢子拉磨,我將三年前的初一新生送往高中,又轉下來接新生。告別的時候,拿了初中畢業證的學生們同聲說難忘剛入學的那堂“磨刀課”,難忘你第一天“輕輕地告訴我”的那些話;暑假出游,不同的異地,他鄉兩處遇故人——皆是我的學生,居然十多年后,他們共同懷念我曾經給予他們的一粒糖,看著他們長大的、成熟的、經了風塵的,我已認不出的臉。我感慨萬端,想著自己當年的不經意,讓學生們如此感念,頗有了更多的動力——給新學生上第一次課要給他們發一粒糖。
開學了,又要接新生,早早地跑去買來一包阿爾卑斯香濃牛奶糖。
9月1日的清脆鈴聲響起,我的又一個第一節語文課開始了。邁上講臺,鄭重開始我自稱為“磨刀課”的第一堂課。無非是和新生認識一下,也讓他們認識一下我,和我賴以“維生”的語文和語文課,來一個“輕輕地告訴你”。告訴你語文是什么,怎么學,換言之,我就是個教唆員,教唆我的學生們愛上“口語”的語,愛上“書面”的文。我還是個引誘師,引誘他們踏上語文的方舟或稱賊船。所有句中的貶義詞都是一個曾被叫作“大嘴怪”的可愛小男生口授,另一個被叫作“甲骨文”的淘氣小男生手書過的班級大字報中,使用過的“抨擊”語。
可是,他們戲謔的抨擊給我一種更新的勁頭,讓我重復我的“伎倆”。
每每接新生,我說完葉圣陶先生關于“語文”的定義之后,還是忍也忍不住地,口吐蓮花地給他們轉述下面一段話:“語文是炫目的先秦繁星,是皎潔的漢宮秋月;是珠落玉盤的琵琶,是高山流水的琴瑟;是‘推’‘敲’不定的月下門,是但求一字的數莖須;是莊子的逍遙云游,是孔子的顛沛流離;是魏武帝的老驥之志,是諸葛亮的錦囊妙計;是君子好逑的《詩經》,是魂兮歸來的《楚辭》;是執過羊鞭的《兵法》,是受過宮刑的《史記》;是李太白的杯中酒,是曹雪芹的夢中淚;是千古絕唱的詩詞曲賦,是功垂青史的《四庫全書》……”
我還會“口吐棗花”地跟學生們說,語文也是《天工開物》,是勾股定理,是圓周率π……因為它可以推理,可以記錄,可以求證,可以傳承;語文還是你的紳士風度,你的回眸一笑,你的一抬手,一張口,一點頭,一舉足……的確,語文可以為你的生命著裝,為你的靈魂上彩,它是你人格的風、雅、頌,生活的賦、比、興;語文,對你來說,也可以什么都不是,但轉彎抹角都離不了它,每一寸生存的肌膚都有它,每一縷活著的氣息都含了它,每一刻行進的步伐都要踏住它……它是一盞燈,你可以沒有它,它也耀著你,但你只能在它的背影里,有了它,生命亮著,心才亮著!
語文啊語文,它在你的生活里,生活本是“大語文”,所以有“處處留心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所以有“文學就是人學”“文學就是生活”這樣的說法,滲透在真理的大街和小巷,穿梭在哲人密密聚首的大街和小巷。只沾了一點點語文之熏香的我,年年等在安靜的三尺講臺,等著你走來,只為輕輕地牽了你的手,悄悄告訴你語文的芬芳。語文課的甜蜜,讓我帶你來品嘗!
然后,我會煞有介事,鄭重地說:“閉了你的眼睛,我給你傳授學習語文的妙方。”
安靜的教室里,幾十張屏息的小臉,憧憬地猜想,我邁著風的步伐,迅即,六十六雙小手里,各有了一座“阿爾卑斯”,打開它,里面有寶藏。學生們欣喜不已,驚奇地發現語文課的盡頭竟然是一粒牛奶糖,紛紛剝開,放進口里:“什么滋味?”
“甜!”
“香!”
“又香又甜!”
“香香甜甜是興趣,興趣如糖粒,是靈丹是妙藥,是學習語文的興奮劑,跟我來,吞下它,把它融入血脈,嵌進生活。語文之道得矣,大成可期!
“記住吧,孩子們,這就是語文課的滋味——甜甜蜜蜜!喜歡它,和它做朋友!
“語文可以幽心境,靜靈魂,豐饒歲月,富足時光,平和神情,安詳心態,讓你的身影‘腹有詩書氣自華’,讓你的日子有靜有動,動是歌,靜是詩,讓你的生活張弛有致,張弛皆是華章典篇,讓你人生的風景素華疊嶂,疊嶂里盡顯大象無形,讓你生命的境界深水靜流,靜流間奏響大音希聲……
“語文之學,博大精深永無止境;語文之法,聽說讀寫思悟,多聽、多說、多讀、多寫、多思、多悟。要遵、要聽、要嘗試,你就能登上語文的阿爾卑斯山脈,甜蜜在口,收獲在心,博大蕩眼眉,精深漾魂魄,滌人生行程灑一路繁華,浥生活天空流溢繽紛霞彩。”
我還想說:“有一天,你會哲思霜滿地,志趣滿山岡,漫山遍野的紅葉。悄悄回憶時,你的甜蜜也多,甜蜜的回憶里,我得意地笑!”——可我突然不說了,因為我看到,一群孩子,甜蜜得仿佛靈魂要出竅。我止住了口,看——看那些開出了竅的靈魂,如一只只小蜜蜂,趴在語文的山巔,陶醉地吮吸,吮吸天地間人類的百花。
我備好一粒糖,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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