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譚子澤 【本書體例】
【原文】:
孔子適楚(2),楚狂接輿游其門曰(3):“鳳兮(4),鳳兮,何如德之衰也(5)。來世不可待(6),往世不可追(7)。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無道,圣人生焉(8)。方今之時,僅免于刑焉(9)!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10)。已乎,已乎!臨人以德(11)。殆乎,殆乎(12)!畫地而趨(13)。迷陽,迷陽,無傷吾行(14)。吾行郁曲,無傷吾足(15)。”
【鑒賞】:
孔子生活的春秋末年,是我國社會由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的時期。這是一個新舊生產關系進行激烈博斗、階級斗爭空前尖銳的動蕩時代,用孔子的話說則是“禮崩樂壞”。
面對“禮崩樂壞”的社會現實儒道兩家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儒家主張積極入世,力挽狂瀾,通過恢復“周禮”來平治天下;道家則認為,仁、義、禮、樂,這是以啟奸詐而亂天下。因此,對丑惡虛偽的客觀現實,他極盡嬉笑怒罵之能事,進行辛辣的諷刺和無情的揭露與鞭撻。這首載于《莊子·人間世》的《楚狂接輿歌》便生動地體現了儒道兩家社會思想的交鋒。
以“禍重乎地,莫之知避”為界,這篇作品可分為前后兩部分來理解。
“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作品一開篇,便對孔子進行了善意惋惜的譏諷:人們不是把你孔老夫子比作鳥王“鳳”嗎?可像這胸懷遠大的“鳳”,面對人欲橫流、卑污遍地的社會現實,又能干些什么呢?這既是對孔子進行了譏嘲,也將如何面對現實這一重大課題提了出來,為后文兩種思想交鋒張本。
對于這一重大課題,儒道兩家的答卷是很不一致的,這也正是他們兩家思想分歧的焦點和根本。面對人欲橫流、世風日下的現狀,儒家認為這是“禮崩樂壞”的結果。因此,只要“克已復禮”,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所以他們說:“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論語·微子》)但道家卻不這樣看。他們認為,“方今之時,僅免于刑焉”。當今世道已經壞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能活下來就已十分慶幸了!世道決不可能好轉。
由于對現實估價的尖銳對立,儒道兩家便懷抱著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儒家認為:“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無道,圣人生焉。”正因為君昏民瘼,世風日下,我們才應該挺身而出,投身社會,匡時救世,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業績來。簡而言之,便是“入世”、“有為”;道家卻認為,“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一切匡時救世的企圖,都只能是天真爛漫的幻想,都只能是白費勁。因此,他們主張超脫于污時濁世,尋求自身的心靈圣潔。簡言之,便是“出世”、“無為”。一個說“猶可追”,一個說“不可追”,就如背道而馳的兩列火車,肯定是越走便離軌道越遠。這正是他們思想分歧的癥結所在。
作品的后半部分,便是在批判儒家“可追”錯誤的基礎上,勸諫孔子拋棄“入世”、“有為”的幻想,與他們道家一起,走“出世”、“無為”之路。
首先,作品以智者的口吻開導說:“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算了吧,你還是算了吧!你真以為憑你的所謂“德行”便可以管好百姓,治好國家,進而謀得個太平盛世嗎?別那么天真了,這是根本辦不到的事!你如果仍然執迷不悟、一意孤行,你這種畫地作跡,作繭自縛的蠢事,那可就太危險了。這樣,便進一步批駁了儒家“有為”生活態度的不可取,為后文宣講自己的“無為”思想作好了堅實的鋪墊。
既然“臨人以德”是行不通的,那么,路又該怎么走。別忙,路還是有的:“迷陽,迷陽,無傷吾行!”人生難得是糊涂。咱就裝瘋佯狂,想說便說,要罵便罵。這既能取得心理平衡,又可保全自家的本性。這真是一條典型的去污出濁,超然世外的理想之路。
“吾行郤曲,無傷吾足。”儒家志在“入世”,道家以為此路不通。但他們也清醒地看到,在“僅免于刑”的黑暗世界里,他們選擇的“出世”之途也并不平坦寬廣,這不過是一條崎曲的小徑罷了。走這種坎坷小路,也得小心翼翼。可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這里,莊子便是這樣沉痛而深刻地對黑暗現實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批判的。這與《詩經·正月》的“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踏”可謂異曲同工。
由此可見,這首深深打上莊氏印記的《楚狂接輿歌》,與《論語·微子》篇中的同題作品是大相徑庭。它不僅準確地反映了莊子憤世嫉俗、抵觸現實的生活態度,更生動地傳達出莊子作品汪洋恣肆,辛辣深刻,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風格特色。通過似狂若顛的一曲“瘋歌”,楚狂接輿這一狂放不羈、恣意任性的狂生形象也便呼之欲出。歌如流水行云、似雷鳴電閃,既閃爍思想的絢麗光采,又澆人胸中塊壘。人們只知莊周散文獨步一時,彪炳日月,殊不知他還勘稱一流詩翁。如果我們對詩中表達的出世思想不求全責備,那這首《楚狂接輿歌》便的確是一首難得的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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