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衒之:景林寺
楊衒之
景林寺,在開陽門內御道東。講殿疊起,房廡連屬,丹檻炫日,繡桷迎風,實為勝地。
寺西有園,多饒奇果。春鳥秋蟬,鳴聲相續。中有禪房一所,內置祇洹精舍,形制雖小,巧構難比。加以禪閣虛靜,隱室凝邃,嘉樹夾牖,芳杜匝階,雖云朝市,想同巖谷。凈行之僧,繩坐其內,餐風服道,結跏數息。
有石銘一所,國子博士盧白頭為其文。白頭一字景裕,范陽人也。性愛恬靜,丘園放敖,學極《六經》,說通百氏。普泰初,起家為國子博士。雖在朱門,以注述為事,注《周易》行之于世也。
本篇選自《洛陽伽藍記》卷一《城內》編。這是一篇以寫寺觀建筑和園林景色見長的記游覽勝之作。全文不過一百七十余字,寺觀建筑的宏麗、園林景色的清幽以及個中涉及人物的生平簡歷,盡括其中,文字之簡潔精當確非尋常可比。
文章開門見山,介紹景林寺所在之后,隨即轉向對具體景物的描繪。作者依著游覽者的自然觀賞順序,由大而小、由遠及近地抓住最能體現寺觀特點的講殿、房廡、丹檻、繡桷四宗逐一加以描述。殿、廡是遠觀之“大宗”,自宜突現其重疊飛動、櫛比恢弘的氣勢;檻、桷乃近視之“小件”,正適合于表現其斑斕奪目、迎風閃爍的色彩。僅用十六個字四個排比短句,即顯示出景林之為勝地并非虛談,可見是何等簡練明快而又形象逼真。
然而,文章寫得最精采傳神的要數對寺西小園的描繪。如果說前面的描寫還僅限于外觀景物,略覺“皮相”,顯得風致不足,那末,寫小園則已“升堂入室”,情景俱現了。這小園滿目奇花異果,鳥鳴蟬喧不已,如此美麗清幽的自然景象與園東絢麗多姿的寺觀建筑互為映襯,已是雅趣頓增,這是一層;園中有禪房,房內置精舍,舍且“巧構難比”,又把人們帶入一個新的境界,這是第二層,禪閣隱室寂靜深邃,密樹叢花繞窗環階,既渲染了環境的優美寧靜,又給下文僧眾的凈行作了鋪墊,這是第三層;最后寫僧侶們繩坐、結跏、數息種種“凈行”的表現,由物及人,由景入情,這是點晴之筆,把環境的幽靜與人物的靜修巧妙而自然地融為一體,情趣顯露無遺。讀到這里,我們很容易想起盛唐詩人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中的名句:“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同樣是寫寺院禪房,常詩側重于通過景物的形象描摹而發人深思,喚起聯想,巧于構思造意,妙在言外;本文則不然,不僅有具體環境、景物的描繪,工于造境,而且把境中之人和人的精神風貌也和盤托出,也可以說是言盡意止,此中情趣,無需更多的聯想即可了然。這除了詩、文的表現方法有所不同而外,也與作家對生活的具體感受和藝術風格的不同相關。至于文章語言的優美細膩、多用對偶句而又顯得靈活自然,無疑大大增強了它的文學色彩,使人百讀不厭。
文章以石銘及其作者的介紹為收束,看似游離題外,實則不然。銘者,記也,古代文體之一類,其用場、刻所多有發展變化。盧氏所為之銘,大約是碑志一類。古代凡有重大的興建工程,往往要勒石立碑,刻銘以記其事。此類文章一般價值不大,特別是在文學上可取者不多,故作者只記其事,傳其人而不引其文,或許與此不無關系吧?然而如此收束,畢竟是連類而及,且又重在敘事,點明即可,所以不暇藻飾,稍遜文彩。但對于了解和認識盧氏其人其事,卻不無益處,可佐其本傳而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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