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自敘 劉知幾
予幼奉庭訓,早游文學。年在紈綺,便受古文尚書。每苦其辭艱瑣,難為諷讀。雖屢逢捶撻,而其業不成。嘗聞家君為諸兄講春秋左氏傳,每廢書而聽。逮講畢,即為諸兄說之。因竊嘆曰:“若使書皆如此,吾不復怠矣。”先君奇其意,于是始授以左氏,期年而講誦都畢。于時年甫十有二矣。所講雖未能深解,而大義略舉。父兄欲令博觀義疏,精此一經。辭以獲麟已后,未見其事,乞且觀余部,以廣異聞。次又讀《史》、《漢》、《三國志》。既欲知古今沿革,歷數相承,于是觸類而觀,不假師訓。自漢中興已降,迄乎皇家實錄,年十有七,而窺覽略周。其所讀書,多因假賃,雖部帙殘缺,篇第有遺,至于敘事之紀綱,立言之梗概,亦粗知之矣。
但于時將求仕進,兼習揣摩,至于專心諸史,我則未暇。洎年登弱冠,射策登朝,于是思有余閑,獲遂本愿。旅游京洛,頗積歲年,公私借書,恣情披閱。至如一代之史,分為數家,其間雜記小書,又競為異說,莫不鉆研穿鑿,盡其利害。加以自小觀書,喜談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染習。故始在總角,讀班、謝兩漢,便怪前書不應有《古今人表》,后書宜為更始立紀。當時聞者,共責以為童子何知,而敢輕議前哲。于是赧然自失,無辭以對。其后見《張衡》、《范曄集》,果以二史為非。其有暗合于古人者,蓋不可勝紀。始知流俗之士,難與之言。凡有異同,蓄諸方寸。
及年以過立,言悟日多,常恨時無同好,可與言者。維東海徐堅,晚與之遇,相得甚歡,雖古者伯牙之識鐘期,管仲之知鮑叔,不是過也。復有永城朱敬則、沛國劉允濟、義興薛謙光、河南元行沖、陳留吳兢、壽春裴懷古,亦以言議見許,道術相知。所有榷揚,得盡懷抱。每云:“德不孤,必有鄰,四海之內,知我者不過數子而已矣。”
昔仲尼以睿圣明哲,天縱多能,睹史籍之繁文,懼覽者之不一,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以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八索,述職方以除九丘,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迄于周。其文不刊,為后王法。自茲厥后,史籍逾多,茍非命世大才,孰能刊正其失?嗟予小子,敢當此任!其于史傳也,嘗欲自班、馬已降,訖于姚、李、令狐、顏、孔諸書,莫不因其舊義,普加厘革。但以無夫子之名,而輒行夫子之事,將恐致驚末俗,取咎時人,徒有其勞,而莫之見賞。所以每握管嘆息,遲回者久之。非欲之而不能,實能之而不敢也。
既朝廷有知意者,遂以載筆見推。由是三為史臣,再入東觀。每惟皇家受命,多歷年所,史官所編,粗惟紀錄。至于紀傳及志,則皆未有其書。長安中,會奉詔預修唐史。及今上即位,又敕撰《則天大圣皇后實錄》。凡所著述,嘗欲行其舊議。而當時同作諸士及監修貴臣,每與其鑿枘相違,齟齬難入。故其所載削,皆與俗浮沈。雖自謂依違茍從,然猶大為史官所嫉。嗟乎!雖任當其職,而吾道不行;見用于時,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憤,無以寄懷。必寢而不言,嘿而無述,又恐沒世之后,誰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見其志。
昔漢世劉安著書,號曰《淮南子》。其書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錯綜經緯,自謂兼于數家,無遺力矣。然自淮南已后,作者無絕。必商榷而言,則其流又眾。蓋仲尼既歿,微言不行;史公著書,是非多謬。由是百家諸子,詭說異辭,務為小辨,破彼大道,故揚雄《法言》生焉。儒者之書,博而寡要,得其糟粕,失其菁華。而流俗鄙夫,貴遠賤近,傳茲牴牾,自相欺惑,故王充《論衡》生焉。民者,冥也,冥然罔知,率彼愚蒙,墻面而視。或訛音鄙句,莫究本源,或守株膠柱,動多拘忌,故應劭《風俗通》生焉。五常〔51〕異稟〔52〕,百行〔53〕殊執〔54〕,能有兼偏,知有長短。茍隨才而任使,則片善不遺,必求備而后用,則舉世莫可,故劉劭《人物志》生焉。夫開國承家,立身立事,一文一武,或出或處,雖賢愚壤隔〔55〕,善惡區分,茍時無品藻〔56〕,則理難銓綜〔57〕,故陸景《典語》生焉。詞人屬文,其體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異彩,后來祖述〔58〕,識昧圓通〔59〕,家有詆訶〔60〕,人相掎摭〔61〕,故劉勰《文心》生焉。
若《史通》之為書也,蓋傷當時載筆之士〔62〕,其義不純。思欲辨其指歸〔63〕,殫〔64〕其體統〔65〕。夫其書雖以史為主,而余波所及,上窮王道,下掞〔66〕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自法言已降,迄于文心而往,固以納諸胸中,曾不慸芥〔67〕者矣。夫其為義也,有與奪焉,有褒貶焉,有鑒誡焉,有諷刺焉。其為貫穿者深矣,其為網羅者密矣,其所商略者遠矣,其所發明者多矣。蓋談經者惡聞服、杜〔68〕之嗤,論史者憎言班、馬之失。而此書多譏往哲,喜述前非。獲罪于時,固其宜矣。猶冀〔69〕知音君子,時有觀焉。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抑斯之謂也。
昔梁征士〔70〕劉孝標作《敘傳》,其自比于馮敬通〔71〕者有三。而予輒不自揆〔72〕,亦竊比于揚子云者有四焉。何者?揚雄嘗好雕蟲小技〔73〕,老而悔其少作。余幼喜詩賦,而壯都不為,恥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其似一也。揚雄草玄〔74〕,累年不就,當時聞者,莫不哂其徒勞。余撰史通,亦屢移寒暑。悠悠塵俗,共以為愚。其似二也。揚雄撰《法言》,時人競尤其妄,故作《解嘲》以詶〔75〕之。余著《史通》,見者亦互言其短,故作《釋蒙》以拒之。其似三也。揚雄少為范踆、劉歆所重,及聞其撰《太玄經》,則嘲以恐蓋醬瓿〔76〕。然劉、范之重雄者,蓋貴其文彩若《長揚》、《羽獵》之流耳。如《太玄》深奧,理難探賾〔77〕。既絕窺逾〔78〕,故加譏誚。余初好文筆,頗獲譽于當時。晚談史傳,遂減價于知己。其似四也。夫才唯下劣,而跡類先賢。是用銘之于心,持以自慰。
抑猶有遺恨,懼不似揚雄者有一焉。何者?雄之《玄經》始成,雖為當時所賤,而桓譚以為數百年外,其書必傳。其后張衡、陸績果以為絕倫〔79〕參圣〔80〕。夫以史通方諸《太玄》,今之君山,即徐、朱等數君是也。后來張、陸,則未之知耳。嗟乎!儻使平子不出,公紀不生,將恐此書與糞土同捐〔81〕,煙燼俱滅。后之識者,無得而觀。此予所以撫卷漣洏〔82〕,淚盡而繼之以血也。
〔注釋〕庭訓:父親的教誨。訓,教誨,開導。文學:泛指文章經籍。紈綺:指少年時期。艱瑣:艱難瑣碎。捶撻:鞭打。逮:到。怠:怠懈。期年:一整年。甫:才。舉:窮盡。獲麟:春秋魯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孔子作《春秋》至此絕筆。引申指春秋末期。觸類:接觸同類。周:遍及。假賃:借、租賃。弱冠:古代二十歲行冠禮,指男子二十歲左右的年齡。弱,年少。射策:應試。獲遂本愿:能夠滿足本來的愿望。穿鑿:原意為牽強附會,此指盡力了解史書。襟腑:心胸、襟懷。總角:童年時代。謝:謝承,吳國人,著《后漢書》。赧然:臉紅、難為情。方寸:心、腦海。立:即三十而立。見許:相稱許。許,稱贊。榷揚:研討。懷抱:胸襟、抱負。八索:古書名。九丘:古書名。墳典:三墳五典的并稱,后轉為古代典籍的通稱。不刊:即不刊之詞,不必刪改、修訂。遲回:遲疑不決。載筆:史傳、制疏、表奏一類文字。東觀:漢代藏書之地,后代泛指史館。鑿枘:圓鑿方枘的略語,指不相容。齟齬:相違抗。依違:違心地依順。郁怏:抑郁不樂。孤憤:因孤高嫉俗而產生的憤慨之情。寄懷:寄托懷抱。嘿:同“默”,靜默、不語。牢籠:包羅。錯綜:交錯綜合。牴牾:抵觸。墻面:謂面對墻壁,目無所見。比喻一無所知。訛音:不合標準的異音。鄙句:俚俗的語句。守株:“守株待兔”的省稱。膠柱:膠住瑟上的弦柱,以致不能調節音的高低,比喻固執拘泥,不知變通。拘忌:拘束顧忌。〔51〕五常:金、木、水、火、土,此指人的氣質。〔52〕稟:領受、承受。〔53〕百行:各種品行。〔54〕執:執持、具有。〔55〕壤隔:即天壤之隔,指差別很大。〔56〕品藻:評論、品題。〔57〕銓綜:權衡和綜合。〔58〕祖述:效法、遵循前人的行為或學說。〔59〕圓通:通達事理。〔60〕詆訶:詆毀、指責。〔61〕掎摭:指摘。〔62〕載筆之士:史官。〔63〕指歸:即旨歸,指主旨。〔64〕殫:竭盡。〔65〕體統:文章的體裁和條例。〔66〕掞:盡。〔67〕慸芥:也作“芥蒂”,細小的梗塞物。〔68〕服、杜:即服虔、杜預。〔69〕冀:希望。〔70〕征士:不接受朝廷征聘的文士。〔71〕馮敬通:馮衍,漢朝人。有奇才,博通群書。〔72〕揆:度量、揣度。〔73〕雕蟲小技:比喻小技、小道,多指詞章之學。〔74〕玄:指《太玄》。〔75〕詶:酬答。〔76〕醬瓿:裝醬的瓦器。瓿,瓦器。〔77〕賾:幽深難見。〔78〕窺逾:也作“窺覦”,希求。〔79〕絕倫:無與倫比。〔80〕參圣:位躋圣人之列。〔81〕捐:拋棄。〔82〕漣洏:淚流不止的樣子。
(張劍光)
〔鑒賞〕《自敘》是劉知幾《史通》全書的點睛之篇,靈魂所在,綱領所系,可目為導讀篇。
《自敘》述一生學術生涯、《史通》緣起、宗旨、內容及學術價值,體現了劉知幾的獨斷之學和通識之才。
他“幼奉庭訓,早游文學”,“將求仕進,兼習揣摩”。年二十中進士,任獲嘉縣主簿(相當九品官)達三十年。后以文筆見長被推薦入史館,參與纂修實錄與國史。
在幼年時代,他就顯示出自立、自強的學習精神。《自敘》對此有所披露,說自己“年在總角”,其父令他讀古文《尚書》,他以“其辭艱瑣”,棄而不學,雖屢受“捶撻”,決不曲就。遂自選《左傳》,旁聽一年,便能“略舉大義”,令父兄輩刮目相看。其父有意讓他“專此一經”,他又以《春秋》止于“獲麟”,后史不詳為由,另讀群史,“以廣見聞”。十余歲的少年,便養成了獨特的讀書精神。尤其可貴的是能獨申己見,不與俗茍合,又“不假師訓”,如《自敘》所說:“自小觀書,喜談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習染。”對于名家著述,他也勇于質疑問難,指陳利弊,以致招來責備,有人教訓他:“童子何知,而敢輕議前哲!”面對這種責難,他反以“流俗之士,難與之言”相抗衡。在劉知幾看來,前人的成就,理應繼承,并且要做到博覽群書,善于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他年十七,對漢、唐史籍便能“窺覽略周”。“射策登朝”之后,又能“公私借書,咨情披閱”、“雜記小書,莫不鉆研穿鑿,盡其利害”。做到了博而不雜,多而不蕪。善讀書,是劉知幾獨斷之學的起點。
由博覽達到專精是劉知幾獨斷之學成熟的標志。漢代設立“五經博士”之后,學者多走上章句之學,一生專治一經。劉知幾反對這種治學方法,旗幟鮮明地提倡博覽群書的主張:“學者有博聞歸來,多識其物,若不窺別錄,不討異書,專治周、孔之章句,直守遷(司馬遷)、固(班固)紀傳,亦何能自致于此乎?”(《史通·雜述》)顯然,博與專反映了兩種不同的治學之道。劉知幾主張治學以博覽為基礎,然后向專精方向發展,不能停留在博覽階段,只圖博覽,也不是真正的治學。“獨斷之學”的精髓,要在擇善;學術專精,務在辨偽。他強調指出:“假有學窮千載,書總五車,見良直而不覺其善,逢牴牾而不知其失”,“雖多亦安用為?”(《雜說》下)只有做到多聞擇善、明得失、辨真偽、評是非、析其流、通其義,才稱得起獨斷之學。劉知幾精讀了《史記》、《漢書》、《三國志》等紀傳體正史,也深究過《淮南子》、《法言》、《論衡》、《風俗通》、《文心》等子學名著,從中汲取了可貴的學術營養,豐富了自己的才、學、識。更為重要的是從前人的失誤、偏見、缺憾中尋找正確答案,探求真理,以形成自己的獨特治學之道。他指出,孔子之后,“史籍逾多,茍非世也大才,孰能刊正其失?嗟予小子,敢當此任!其于史傳也,嘗欲自班、馬已降,迄于姚(察)、李(百藥)、令狐(德棻)、孔(穎達)諸書,莫不因其舊義,普加厘革”(《自敘》)。他視此舉為效法孔子刪“六經”的盛事,是“無夫子之名,而輒行夫子之事”。孔子刪訂了“六經”,“其文不刊,為后王法”。而他要修訂群史,卻要“致驚未俗,取咎時人”。這使他“徘徊良久”,“握管嘆息”。由于對獨斷之學的追求,毅然沖破世俗偏見,奮力開拓新的學術領域。他在闡述《史通》動機時指出:“若《史通》之為書也,蓋傷當時載筆之士,其義不純。思欲辨其指歸,殫其體統。”這種博覽群書、指正群書、編撰新作的激情,正是他的獨斷之學發展的動力。
《史通》是劉知幾獨斷之學成熟的象征。他身在史館,心系獨斷之學。他提出修國史必須堅持“據事直書”的原則,反對曲筆阿主,卻遭到權貴們的敵視,兼史館兼修的宰相宗楚客竟然誣指“其言抵切”,并在史臣中煽動說:“是子作書,欲致吾何地!”(《新唐書·劉子玄傳》)語中暗藏殺機。劉知幾憤怒地指出,史館埋沒人才,重用尸素,不可能有所作為。他認為,古來名家,立言垂后,不必身居官舍,而是“杜門不出,成其一家,獨斷而已”(《辨職》)。鑒于史館腐敗之風根深蒂固,他憤然決定與之分道揚鑣。在《自敘》中他追述了當時的心境:“嗟乎!雖任當其職,吾道不行;見用于時,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憤,無以寄懷。必寢而不言,嘿而無述,又恐沒世之后,誰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見其志。”這種杜門私撰,就是“成其一家”,完成獨斷之學。《史通》作為獨斷之學的結晶,正是劉知幾學術生涯的圓滿結局。
《史通》何以稱通,它究竟是一部什么書?劉知幾都有明確解釋。他指出,史籍有二類,一類“貴乎博聞”,以博采史料見稱。一類是以貫通古今著稱,“貴乎俊識通才”。孔子、左丘明、司馬遷、班固、揚雄、王充、劉勰等名家,皆為“俊識通才”。劉知幾直追孔子,效法《史記》。特別是對司馬遷所說“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更是一脈相承。他說:“漢求司馬遷之后,封為史通子,是知史之稱通,其來自久。博采眾議,爰定茲名。”“史通子”是司馬遷后人榮獲的榮譽封號,含有通史鼻祖之義。劉知幾以《史通》名書,其義在繼承通史傳統,弘揚司馬遷“成一家之言”的獨斷之學。
《史記》旨在“通古今之變”,總結歷史發展規律;《史通》之通,在于總結史籍、史制發展、演變規律。在貫通古今這一點上,有一定共性。《史通》之通,有縱通、橫通之別,如《六家》、《二體》、《史官建制》、《古今正史》諸篇,皆貫通歷代,縱論史籍、史制演變。又如《載言》、《本紀》、《世家》、《列傳》、《書志》、《雜述》等篇,均從橫向評論史籍體裁、體例。又如《直書》、《曲筆》、《疑經》、《惑古》等篇,又是橫中有通,縱橫交錯,對某些專題作縱向總結、評論。從總體上看《史通》無疑是一部史學史、史學理論杰作,具有融會貫通的特色。所以,《自敘》評價此書“貫穿者深矣”、“網羅者密矣”、“商略者遠矣”、“發明者多矣”,誠非虛言。《自敘》在揭示《史通》內容時說:是書以史為主,旁及“王道”,“下掞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可謂博通古今,體現了通識之才。
“通識”除含有貫通古今的才能之外,還包含寫史的見識、觀點、態度,也就是史德。沒有良好的史德,談不上貫通古今,更無法對歷史人物、事件作出正確評論。《自敘》在闡明《史通》宗旨時說:“其為義也,有與奪焉,有鑒誡焉,有諷刺焉。”就是通識之才的集中體現。這與他一貫主張的“良史以實錄直書為貴”,反對“曲筆阿時,諛言媚主”(《曲筆》)的原則是一致的。史家的天職是“記功司過,彰善癉惡”,史家應有的節操是“仗氣直書,不避強御”(《直書》)。他還認為,對“曲筆”獻媚之徒,“投畀豺虎可也”。這種曲、直之辨,反映了史界兩種對立的道德觀。《自敘》所說“與奪”、“鑒戒”、“諷刺”正是對《史通》一書性質的高度概括,也是通識之才的最準確的注解。
《史通》問世之后,史學家、劉知幾的好友徐堅評價說:“為史氏者宜置此坐右也。”(本傳)然而,劉知幾對自己的著作的歷史命運卻十分擔憂。他說:“此書多譏往哲、喜述前非,獲罪于時,固其宜矣。猶冀知音君子,時有觀焉。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抑斯之謂也。”《史通》的確是驚世駭俗之作。世人對直言不諱之作,多有異詞誹語,《史通》也逃不出此厄。所以,劉知幾最擔心的是《史通》的未來命運。他指出,揚雄所撰《太玄經》,“極陰陽之數”,張衡贊為“絕倫參圣”。而后世若沒有張衡、徐堅再世,“將恐此書與糞土同捐,煙燼俱滅,后之識者,無得而觀。此予所以撫卷漣洏,淚盡繼之以血也”。值得慶幸的是,武、韋集團先后覆滅,權臣宗楚客被誅,他才“獲免于難”。唐玄宗繼位,派人就家抄錄《史通》,讀而善之,遂追贈劉知幾為工部尚書。《史通》得以流傳于世,避免了淚與血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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