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剛露出稚嫩的臉兒,劉奶奶的籬笆前就有個嬌俏的身影在探頭探腦。她是十歲的小丫,今年上小學三年級。
小丫輕輕推開籬笆門,輕手輕腳走到窗前,踮起腳尖向窗內張望。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劉奶奶還沒有起床,她捂住嘴巴輕輕笑了。輕手輕腳返回到籬笆門前,從肩上拿下書包,拉開拉鏈,里面的一串串喇叭花眨著新奇的眼睛望著小丫。小丫拿出一串喇叭花仔細地纏繞在籬笆上,又拿出一串纏繞在籬笆上……不多會兒,籬笆就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喇叭花。
太陽升起來了,暖暖的光照在喇叭花上,喇叭花的笑臉更加燦爛了。“吱呀”一聲,劉奶奶推開了房門,小丫趕緊抓起書包躲到籬笆外。劉奶奶拄著拐棍去雞窩把雞放出來,又去給花澆了水,忙活完這些,她站在陽光下四處打量院子,充滿疑惑地朝籬笆門走來。小丫緊緊捂住嘴巴,臉上的笑擠滿了眼窩。
“喇叭花開了啊,真好看。”劉奶奶自言自語著,伸手撫摸著喇叭花,眼神里滿是愛戀。喇叭花是劉奶奶最喜歡的花。
望著喇叭花,劉奶奶又想起當年。那是1945年,19歲的她送心上人柱子去參軍。幾個月后,柱子托人捎回來一封信,拆開信封,信紙上沒有一個字,只歪歪扭扭畫著一朵喇叭花。柱子的意思她懂,柱子這是在部隊當上小號兵了。此后,一直就喜歡喇叭花的劉奶奶更鐘情喇叭花了,她家的房前屋后栽滿了喇叭花。
不久,傳來柱子所在部隊南下打仗的消息,劉奶奶日夜為柱子祈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喇叭花上,每天早上看到喇叭花好好的,她就像聽見柱子在發起沖鋒的時候,一次次吹起勝利的號角,相信柱子一定安好。
三年。五年。十年。喇叭花年年綻放,柱子卻再也沒有回來。劉奶奶固守著老屋,執著地等待,一直沒有嫁人。
想到此,劉奶奶輕輕嘆了一口氣,扯起衣襟輕輕擦去眼里的淚,又用手摸摸喇叭花,微笑著轉身往屋里走。
小丫剛直起身子,一抬頭,劉奶奶出現在她面前。小丫禁不住喊了一聲:“呀!被發現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小丫,這是你給奶奶采來的喇叭花嗎?”
“不是。哦,是。”
“你怎么知道奶奶喜歡喇叭花的?”
“是,是……我不能說。我答應過不說的。”
“不說是吧?”劉奶奶扯下一串喇叭花扔在了地上,十分生氣。
“奶奶,您別生氣,我說,是爺爺告訴我的。”
“爺爺?你爺爺不是幾年前去世了嗎?”
“我爸爸前幾天剛領回來的爺爺。他迷路了,爸爸下班碰到他,就把他帶到我家了。”
“哦,小丫好福氣,多個爺爺疼你了。”劉奶奶說著摟抱住小丫。小丫是個苦命而又幸福的孩子。小丫是個棄兒,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爸媽是她的養父母。養父母很愛她,待她如同親生。
小丫回到家,跟爺爺說已經把喇叭花在劉奶奶家的籬笆上“栽”好了,爺爺伸出左手給她點贊,小丫伸出手撫摸著爺爺右邊的空袖管:“爺爺,你的右手臂去哪兒了?”
爺爺用左手把小丫摟進懷里,給她講那個遙遠的故事:在南下的戰斗中,他無數次用高亢激昂的小號聲激勵戰友們勇猛殺敵。有一次,一場戰斗雙方僵持了兩天兩夜,眼看著就要彈盡糧絕,戰士們都有點泄氣。再一次向敵人發起進攻的時候,他跑到一處高地,忘情地吹響了沖鋒號,被敵人的槍打中了右臂,他忍痛堅持著,依舊把號聲吹得高亢響亮。戰斗勝利了,他的右臂沒有保住,但他很自豪。后來他隨部隊轉戰各處參戰,又失去了一只眼睛。解放后,他一直在遙遠的異鄉,他不想讓親人看到他殘缺的模樣。就這樣像消失了一樣過了幾十年。他一直未娶妻。他的心里、夢里時時刻刻有喇叭花綻放。花兒忘不了根。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一大早,他來到了劉奶奶家的籬笆前,左手愛憐地撫摸著那些喇叭花,這些喇叭花是他在夜深人靜、思鄉情切的時候,用彩色的紙折疊成的,破了疊,再破再疊,喇叭花始終盛開著,陪伴著他。
“柱子……”劉奶奶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喇叭花嫣然含笑,沐浴在清晨的陽光里,鮮亮、斑斕,似一首怦然心動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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